乘风好去

人生若晨露,天道邈悠悠。

【旧文整理】君未别(2)【琅琊榜同人】【原著向】

【简直不忍直视嘤嘤嘤】

清晨的天边,还挂着几颗零散的星。北境,军营还在沉睡。前夜大渝的求和文书已送至金陵,军营中设宴庆功,一夜欢腾,此刻除了值守巡逻的将士,所有人都还在休息。

然而就在泛着点点银光的雪地上,却缓缓浮现出两人两骑的剪影,在山岭间的小路静静骑行。深冬的风在山间疾驰,卷起两个早行者身后的披风,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策马缓行。白雪映射出的微光照亮了那二人的脸,竟是大梁监军梅长苏和他的亲兵蔺晨。

此时总是片刻不离地跟着梅长苏的飞流,已被梅长苏哄着,随宫羽一道先回了廊州。此时路上只他们二人,显得格外寂静。

马背上的蔺晨难得的没有嬉闹,只是静静地坐着,一片阴影掩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长苏,等一切都结束了,和我回琅琊山吧。”蔺晨突然开口,“这可是你欠我的。”依然是戏虐的话语,可蔺晨的语气中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好”简单平淡到极点的一个字,再无其他。

漫长的沉默后,终于还是梅长苏先开口,语音依然淡淡的:“蔺晨,以后江左盟,就拜托你了。”

……

“我知道。”短暂的沉默后,响起蔺晨同样平淡的声音,似乎毫无感情。

“帮我照顾好飞流。”

“我会的”蔺晨抬起头,晨曦隐隐约约映出他平静的脸,却也照亮了他眼底的那一丝掩不住的波澜:“那么你呢?你打算瞒他们到什么时候?”

梅长苏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答道:“当然至少也要瞒个三五年,就说我去游山玩水了。等到他们渐渐忘了我再说吧,如果可以永远不告诉他们,就让我这样消失,那是最好了。”

闻言蔺晨心中忽然一阵恼怒,终于再维持不了面上的平静,眼底的那一丝波澜迅速膨胀起来,音调也高了不少:“长苏,你真是个笨蛋!你到底还要倔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真的能长久的瞒下去吗?你以为你不在,他们就会忘了你吗?太子用了十三年都忘不掉你,何况三五年?瞒得越久,他们得知真相就会越痛苦,你想过吗?”

梅长苏的身影微微一震,笑容惨然:“那我又能怎么样呢?在大家都庆贺战争胜利的时候告诉他们我死了吗?不,这样太残忍了,他们十三年前就已痛苦过一次,我不能让他们再次承受这样的痛苦……蔺晨,你明白吗?”

……

蔺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梅长苏一眼。

梅长苏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灰白的天,缓缓道:“蔺晨,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告诉他们。”

依然是沉默。半晌,蔺晨才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消散在北境凛冽的寒风中……

 

“黎总管,你这是做什么?苏兄呢?”军营中,恰巧经过的萧景睿看着正在把梅长苏帐中物品都整理装箱的黎纲,不解的问道。

黎纲有些无奈地答道:“宗主和蔺公子要南下去赏梅,一大早就离开了。”

“什么?赏梅?他不随军回金陵去?”萧景睿惊道。

“宗主和蔺公子本就计划好了要走的,只是因为北境战事告急才拖延了行程。蔺公子此时又说再回一趟金陵太麻烦,对宗主的身体也不好,直接拉了宗主去南方了。”

闻言,和萧景睿同来,却一直没有说话的言豫津眉睫微微一跳:“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黎纲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言豫津一眼:“那是因为宗主当年曾中过一种毒,解毒后便留下宿疾无法痊愈。”

“苏兄中过毒?”萧景睿和言豫津又大大的吃了一惊。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中毒?那这三个月他怎么能来战场?”言豫津有些急切地问道。

“宗主中毒之事,说来话长……”黎纲答道,的神色却微微舒缓了些,“不过幸好在出征前蔺公子终于找到灵药,可以治好宗主的宿疾。”

“黎总管,之前宫羽也是这样说的,你们何必瞒我呢?这世上哪有什么能一夕治好十几年宿疾的灵药?这道理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得到。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言豫津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翻腾问道。他不知道,还有多少真相是他没有发现的。

“这……”

黎纲的身形却猛地一晃,哪有什么能一夕治好十几年宿疾的灵药,言豫津一句话,猛地拉开了他心中那扇一直隐藏的门,让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的漏洞。不,或许是道破了他们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是啊,哪有什么灵药?凭他和甄平多年练就的缜密心思,怎么会这么久都发现不了,连冰续草那样神奇的药都救不了梅长苏,怎么会让蔺晨随随便便就找到破解之法?不过是他们一直都只愿相信真的会有奇迹,一直都想着梅长苏有一天可以痊愈,可以回到从前……

“黎纲,黎纲!你看这个!”突然,甄平难得有些慌乱的声音穿透北境寒冷的空气,打破了三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本该是在蔺晨帐中整理的甄平,此时正拿着一张纸急急地奔过来,人还未到,就已大呼着黎纲的名字。

“怎么回事?”黎纲强自按耐着心中翻滚的情绪,回身看到慌张的甄平,不禁微微吃了一惊。

“你看这个。”甄平将手中的纸递给黎纲,神色怪异。

“这是……”黎纲有些疑惑的接过那张字迹潦草的纸低头看着,神色却是渐渐的变了,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望向甄平,得到的却是同样复杂的神情。不由的后退几步,手中的纸片悠悠飘落,黎纲的眼睛已是一片通红,却寂静的可怕。

“你们……”一旁的萧景睿不解的看着黎纲和甄平,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却见上面无非是些什么等不及要去赏梅,南方美女更多的胡言乱语,不由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这两人。

“这是在蔺公子桌上发现的,一首旋字诗,原先只有宗主能破解这种旋字诗的,这还是他教我们的……”甄平的声音冷静的几乎没有了生气,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那上面写的是……世上本无灵药……”

 

梅岭。

已近黄昏,沉寂的梅岭,在此时飘起了漫天的雪花。将天地都化作一片洁白。
有两人两马在雪地中缓缓行进着。
十三年了。十三年前,这里埋葬了七万忠骨,见证了少年将军残酷的蜕变;十三年后,这里再次迎来故人。

“这里,就是当初的战场,是我的父帅和将士们战死的地方。”梅长苏骑在马上,望着一片洁白,毫无当年痕迹的梅岭缓缓道。他的声音平静,沉沉暮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蔺晨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无言语。

当年化作一片焦土的梅岭,如今却是一片洁白,找不到一丝杀戮的痕迹,平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人连追忆,都无可寄托。只是埋葬在这里的那七万忠魂,七万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又岂是这白雪所能轻易覆盖的?

此刻已经入夜,雪依旧下着。梅长苏勒住马头翻身下马,放下手中一直握着的的银枪,缓缓俯身,轻抚着北境的白雪。这雪,还是这样冷啊……

“你……真的决定了吗?”是蔺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

梅长苏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随即淡淡的道:“决定什么?不是都已经很清楚了吗,还有什么可决定的?”

“你不要和我装傻。”蔺晨的语音急了些,“我问的是豫津和景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就算我不说,难道太子也不会说吗?还有静贵妃娘娘和蒙统领。他们是多聪明的孩子,你真的确定能瞒他们一辈子?”

梅长苏的身形一震,唇边浮起一丝惨然的笑意:“那又能怎么样呢?豫津还没有忘记我,还会猜到我的身份,原本就是我没有想到的。蔺晨,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做周密的计划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那就让他们知道,趁你还在。”蔺晨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说你早已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但其实我看你才是最在乎的那一个。长苏,你到底是觉得自己将去所以不让他们知道真相,还是因为你根本就在逃避?你不知道这样已经面目全非的林殊要如何去面对依然未变的故人?”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以林殊的方式去结束,那又为什么要逃避?”

月光下的人影毫无动静,但此时的气氛却让人无端的联想到平静水面下暗含的波涛。

逃避吗?蔺晨的话近乎歪理,毫无章法,却让梅长苏心中不由得一阵波澜。是的吧,曾经那个明亮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少年,他永远都不希望,会是如今,这个已变成魔鬼的冷血谋士。

“长苏,梅长苏和林殊,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吗?梅长苏做的事,没有一件是错的,他比林殊付出了更多,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又为什么不能面对?人总是要长大的,林殊也一样啊”

“蔺晨,或许这一次,是你对了。”梅长苏的笑容有些惨然,他抓起一把雪,任它们在手中化为冰凉的水,“雪和水,本来就是一样的。但是蔺晨,你看,一旦雪化为了水,就再也回不去了。现在一切都已成定局,水再也不可能变成雪,他们不会再知道哪些,梅长苏也再不会是林殊了。你又何必说这些?”

“不,还来得及。”清亮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却是第三个人。梅长苏不由得一惊,望向蔺晨,得到的却是了然又有些得意的笑。

“林殊哥哥”

“你们……”久违的叫声,却让梅长苏心中突然一阵抽痛。转身却看到山石旁立着的那几个人影。

“我们都听到了。对不起,林殊哥哥”言豫津的眼中已有了泪光,一旁的萧景睿却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梅长苏,“都是我们太不懂事,是我们太自私太任性,但是林殊哥哥,你还是我们的哥哥,你还会教我们的,对吗?”

梅长苏的笑容却突然舒展开来,不再惨然,却第一次,带上了眷恋:“我明白了,蔺晨,谢谢你!”

“豫津,景睿,你们的哥哥,从来都没有走,他会一直看着你们……不管是从前,还是将来。在他心中,你们是最优秀的孩子……你们要永远快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是我最后要教你们的东西。”

“蔺晨,现在我终于可以说,此生无憾。”

忽的,梅长苏又弯腰,握紧了身侧的银枪,倏然起身,带起一片银色的光华。

银枪在空中挥舞着,银光与白雪交织,竟如月华。这枪法,虽没有了当年的速度与力量,却依然透着一股当年那雪夜薄甲,逐敌千里的小少帅的自信与锋芒。身后的披风在寒风中翻飞着,发出猎猎的声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又回到十三年前,那金戈铁马,豪情万丈的少年时代。那些枕戈待旦,雪夜薄甲逐敌千里,归来时已是雪满弓刀的戎马岁月,在此时复生,在这北境的雪原上。

雪停了,乌云散去,月光温润,星光璀璨。梅岭的雪在月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映亮了北境的夜。

最后一招,银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天边,一颗流星毫无预兆的划过。梅长苏手中的银枪深深插入雪地,他缓缓地抬起头,仰望着雪后的星空。力气一丝丝流逝,身体渐渐变得沉重,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神智渐渐模糊,梅长苏的眸子却依然晶亮。他仿佛看到,缥缈的夜空中,他的父帅正朝他微笑着,伸出手轻拍着儿子的肩,他的身后,是赤焰军将士们。一丝微笑浮上林殊的嘴角,一缕触目的鲜红自他的嘴角缓缓流下,滴落在他的银甲上,滴落在北境的白雪上,晕成一朵朵绝美的花。夜风掠过他乌黑的鬓角,吹起几缕乌发,在空中飞扬着,月光将他的身影凝然成一尊雕塑。此夜,梅岭的雪,终于再次见证了,却也永远送走了那个传奇。

一直没有说话的蔺晨,一直潇洒不羁的琅琊阁主,此刻终于流下了眼泪。

 

“你们还是来啦”半晌,蔺晨转身,脸上已是一片灿烂的笑,只是在隐隐的泪痕中,那笑容显得格外苍凉。

那边的人影却没有接话。

一个时辰之前。

飘雪的山路上,六个骑着马的人正策马一步步小心行走着,刚刚疾奔过的马还在呼出一团团热气,这时在这北境雪中的山路上却也不得不缓缓前行,让人不禁联想到,那些在北境征战的将士们,曾是怎样艰难地,在一个个飞雪的夜晚奔走在战场,任飞雪落满了铁衣,寒风吹裂了皮肤,却依然坚决的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他们的国家,他们的亲人。

前方的山影渐渐清晰起来,不知为何,骑在马上的人却都勒停坐骑,翻身下马。在前方带路的卫峥凝眸望着眼前连绵的梅岭,目光中带着深沉的痛苦。

“已经不远了,我们步行过去吧,这个时候,他一定不希望被打扰。”半晌,卫峥才悠悠道,声音仿佛穿越了百年,异常平静而悠远。最初得知真相的激动过后,他已平静下来,心中依然沉痛,他却已不再失控。其实最坏的结果,不是也早就应该想到的吗,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不愿看到这一天,此时的他,想尽快见到自己的少帅,却又害怕,太快见到他。若真的已经到了那一刻……

一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上他。

“豫津,他是谁,你早就知道了吧?”萧景睿突然开口。

言豫津的身影微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回以一声无奈的苦笑。并没有人告诉萧景睿这些,只是以他的聪明,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还猜不出来。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猜到的。林殊哥哥,还有苏兄,我最敬的两个人啊,原来他们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三个月无数次熟悉的感觉,还有他对他们的照顾。只是他们都不曾想到,或许是不敢去想,纵然他们也敬梅长苏,但那与他们对林殊的感情是不同的。他们不能想象,从前那个明亮如阳光的哥哥,会变成这样……

“景睿,你……”言豫津有些担忧的看着身边的好友。

“我没事。”萧景睿却很平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豫津,让我自己好好想想吧。”

言豫津望着自己的好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而此刻,望着眼前黯淡下去的银光,那些本来早就该逝去的风华,蓦地在他们脑中苏醒。萧景睿和言豫津突然明白,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变,只是他们,一直没有发现罢了。那个人,他一直都是他,骄傲的传奇,只有战场,才是他的归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坚守着当初那个誓言,他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那个他们一直追随着的身影,那个他们崇拜着的兄长,从来都没有离开。

只是现在……他们想过,以后要如何相处,痛苦过,却也开心过,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根本就已经没有了未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这三个月,他服了冰续丹。”

蔺晨淡淡答道,却并没有看一旁的人,只是径自扶住梅长苏单薄的身体。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琴声,优美,婉转,却带着深深的眷恋和化不开的悲伤。

众人皆不明所以,只有蔺晨仰起头,对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悠悠叹道:“你还是来了,别忘记他的嘱托。”

那琴声顿了一下,却并未停止,绵长的琴声萦绕在天地之间,一瞬间茫茫雪原之上,便只剩下了这琴声。

直到一曲弹罢,远处的某个地方闪过一个白色的人影,素净的衣带在夜风中飞舞,是白雪的颜色。美丽的面容上有隐约的泪痕。

那是曾经名动金陵的妙音坊宫羽。而此刻,她只为一人。

夜风拂过宫羽的脸颊,冰冷刺骨。然而她却不管这些,只是施展轻功,在夜色中奔走着。

宗主的命令,她从来不会违背。

既然,他不愿让她看到,那她便不出现。只是在这最后一刻,她只想,远远地再望他一眼,为他奏一曲,此生,第一首也是最后一首自己谱的曲子。

他说,要她快乐。她不会违背他的嘱托,但在她心中,会永远留着那个位置,那个她曾追随的身影,无可替代。

风中似乎还回荡着那琴声的余音,蔺晨又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随即笑笑,打了个呼哨。一辆早已准备好的轻便马车便不知从什么地方驶来。驾车之人一袭黑衣,仿佛已融于夜色之中。蔺晨扶着好友便要上车,却又在一瞬间怔住。

因为他看到梅长苏腕上闪过的银光。赤焰的云纹,蜿蜒在夜的黑暗中,吟诵着曾经的辉煌。然而真正让蔺晨怔住的,却是那云纹之旁已有些显得旧了的红绳,还有红绳上挂着的一枚小小的犀角护身符。

曾经的记忆突然在蔺晨脑中闪过……

“长苏长苏,你来看,这可是我专门为了你,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归云寺普度大师那求来的,据说很灵呢!快点带上。哎你怎么不动?那我来帮你戴好了。”

本来清幽的竹林,被琅琊阁少阁主的叫喊声硬生生拉俗了一截。而一旁容颜灵秀,身形单薄的少年深深的眸色也因这喊叫声被打破。

那一年,还是个十九岁少年的林殊,刚刚变成梅长苏。他不再明亮的笑,只是每日站在琅琊山巅,望着连绵的群山,灌着一碗碗苦到极点的药汁,偶尔对人清清淡淡的笑。

而比他还要大上两岁的蔺晨,却整日在他耳边聒噪着,想尽办法要让他笑,甚至专门跑下山去为他求了护身符。

红绳系上梅长苏苍白的手腕,于是一天天的,他开始说笑,开始用扇子砸蔺晨的头,却也一天天的,离林殊越来越远……

“我以为,你早已把它扔掉了。”蔺晨喃喃自语着,他没有想到,林殊,竟还愿意想起那段日子吗?

看着那和银色云纹纠缠着的红绳,蔺晨忽的又笑了,他是赤焰的少帅,他是注定要把生命都挥洒在战场上的战神,但,他也是蔺晨的知己。他有那个看不得他委屈自己,总是在他纠结之时解他困顿,明明聪明得很却总是胡闹装傻,明明很关心他却总是和他斗嘴的知己。

林殊的记忆和使命固然铭刻在骨血里,但梅长苏曾拥有的,亦同样珍贵。

滚烫的泪珠自蔺晨眼中滚落。只因这知己之交,他放弃了他的潇洒,他的狂妄,他的不羁,而梅长苏,记得。

这一刻,蔺晨终于释然,他不只是帮助梅长苏完成心愿的人,他还是他的,知己。

得此知己,此生无憾。

 

大梁元祐六年冬,大渝进犯,北境告急。时太子命禁军统领蒙挚为主帅,客卿梅长苏为持符监军,率十万大军北上抗敌。战事历三月,终退强敌。大渝折兵六万,上表纳币请和,失守各州光复,北境安宁得保,举国欢腾。

                                                        ——《梁史》

那一场战争,以大梁的完美胜利而告终。多年后的史书上,记载的是对太子英明决断,统帅英勇善战的称颂。

而战争中的那些损失,不会被记入正史,只会在乡野间,变成传闻,偶尔有人说起,那场战争中,自己邻居的侄子战死了,带些淡淡的悲惋,却丝毫不会影响战胜所带来的喜悦。

只是,还有人不能忘却。

已经第二天了。自收到北境传回的那封战报,大梁太子萧景琰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不见任何人。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监军梅长苏,因病,殁于北境。

当他憧憬着未来的时候,现实却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曾经所有的幻想,所有美好的期望,所得的结果都不过是破灭。

萧景琰怔怔的望着窗边,那专为林殊设下的位子,从今往后,它将真正成为,永远没有主人的位子。

这一次,那个朋友,是真的回不来了。

与好友的约定还在萧景琰耳边回响

“好,景琰,三月之内,我必定还你一个安安稳稳的北境!”

他说,还他一个安安稳稳的北境,却未说,要还他一个完完整整的林殊。

“林殊,你真是个混蛋!”

有滚烫的液体落下,浸湿了桌上那份已不知是第几次誊写的阵亡将士名单,亦浸湿了那被萧景琰紧紧握着的锦盒。那是一份,再也无法送出的礼物……

“太子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拦在东宫之外的言阙皱着眉低语着。

一旁的蔡荃也摇摇头,“自从苏先生殁的消息传回京城,太子便是如此。虽说苏先生却是才华出众,也曾助过太子许多,但太子为他如此却实在是过了些,让人想不通啊。”

“苏哲,苏哲……”言阙低低的念着那个曾在京城搅动了风云的名字,终是叹了口气,“他也算是个人才。只是可惜了,他的城府太深,他总是能把每一件事对自己的利害都分析的清清楚楚,这样的人太可怕了,留在朝中反而可能不利于今后太子殿下推行新政。如今这结局,或许到更好些。太子又何必……”言阙一向不喜欢梅长苏那样阴沉的谋士,此时更不顾忌,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闻言蔡荃和沈追却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言侯这话倒也有些重了。”直脾气的蔡荃还是开了口,“我也曾经太子介绍同苏先生聊过几次。苏先生对政事的见解却是十分的独到精辟,不真心为百姓着想的人断不会有那般见识。想来言侯应是之见苏先生善于权谋,对他有些误会了。”

言阙闻言倒也并不恼,反而若有所思:“苏哲,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啊。”

又三日后,卫峥奉旨驻守北境,蒙挚则率北上支援的部分将士回朝复命。金陵城中百姓皆出城夹道欢迎他们打了胜仗的将军,太子萧景琰亦出宫迎接,只是那华服却遮挡不住他眼中的血丝。

他从蒙挚手中接过梅长苏的玉牌时,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深沉的痛。

然而看着满城欢欣鼓舞的百姓,萧景琰却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大梁的数百万子民都安全了,他本该是开心的,他脸上的笑容,也是真的。但同时,他也永远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每当他看到眼前的繁华,便会想起,好友曾经飞扬明亮的笑。他只是,一遍遍的抄着北境的阵亡将士的名单,在每一次,抄到那个名字时,伏案痛哭不能自已。

直到那个人来到金陵。

 

金陵城巍峨的城门外,一个锦衣华服,容貌俊朗的青年策马而来,衣裾微微飘着,乍看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意味。只是那一把折扇毫不管这是冬天耍帅地晃荡着,却实在是滑稽得紧,配着他那一脸笑吟吟的样子,又颇有几分不羁。

青年在城门前勒马停下,抬头望着高大的城门,

“金陵,又见面了。”依然是笑意吟吟的表情,笑意吟吟的声音。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那双漆黑的眸子,没有丝毫笑意,深不见底。

这一天,金陵出了一件怪事。一个无官无职,自称是“蒙古大夫”的年轻人,却进入了已久闭大门的太子东宫。太子与其闭门长谈,半日方出。无人知晓,他们谈了些什么。

东宫,萧景琰的书房中。

“太子殿下,我们又见面了。”蔺晨的嘴边勾着一丝笑意。

而此时萧景琰看着进来的那人脸上的笑意,却觉得格外刺眼。

“蔺公子,蔺大夫,我需要一个解释。”萧景琰毫无表情,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却隐约带着一丝丝压抑的颤动。

“太子殿下又何必向我要什么解释?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林殊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明白,不是吗?”蔺晨的语音淡淡的。

“可是他说他不会有事,你也说没问题!”萧景琰猛地站起,一把揪住蔺晨的领子,“你不是医术很高的吗?琅琊阁不是号称集全天下精妙医术吗?为什么会这样?”

“就算有再高的医术,我也是人,不是神。”蔺晨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慢慢挣开萧景琰抓着他衣领的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这样的结局,就算是神,也救不了他。”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你又拦得住他吗?这样的结局,别和我说你不曾有过这样的预感,可是林殊的决定,有谁能改变?”蔺晨说着微垂下眼帘。十三年了,他的选择,谁能改变? 

萧景琰眸中的戾气慢慢散去,终于有些无力的坐回椅子上,转头望向窗外:“是啊,他是多么固执任性的人,他的选择,谁能改变呢?可是为什么要骗我?十三年前的那一次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

蔺晨也向窗外望去,窗外的石楠树,在寒风中微颤着枝条。

“太子殿下,长苏他是为了什么,你应该明白。”半晌,蔺晨才幽幽开口,声音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般的遥远,“他本来可以走,可以不用管的,但是他没有。我问他为什么要放弃,他对我说,这是选择,不是放弃。他选择了一条死路,为了大梁。”

蔺晨顿了顿,转头面对着萧景琰:“他是为了北境安康,为了大梁千千万万的百姓。太子殿下,他所希望的,是一个强盛的国家,而不是你日日如此为他而悲痛。他要看到的,是一个贤明的主君,一个值得他牺牲的朋友,而不是一个悲伤的萧景琰。”

萧景琰猛地一震,的确,他这几日只是在好友之死的悲痛中沉沦,已是好几日没有处理政事了。这不会是林殊所希望看到的,

“本来,我是不需要来的。以太子的意志本不需要我说这些。我来是为了送一样东西。”沉默片刻,蔺晨却突然转了话题。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打开,送到萧景琰面前。那木盒中装的,赫然是两只银白的手环,“这个是属于林家的东西,我觉得还是交给太子比较好。”

盒中的东西散发着属于寒铁的淡淡银光。即使主人已经不在,赤焰的手环,也依然带着主人那骄傲的气息,未曾失了半分光彩。

萧景琰见到手环,愣了片刻,眸中痛苦之色愈浓。他还记得,当年林殊拿着专为他而铸的手环来向他炫耀时,那明亮的笑容,和眸中灼灼的光彩。然而片刻后,他只是慢慢站起,郑重的接过木盒,轻轻盖上。

“谢谢。”

“蔺公子可有兴趣随我去林氏宗祠看看?”

 

重修后的林氏宗祠,高大而庄严,然而祠堂之内却还是逃不脱那幽凉的令人悲伤的气氛。萧景琰慢慢走上前,轻抚着那块写着“林殊之位”的小木牌。木牌上的纹路清晰得让人想要逃避。

“我从不敢想象,这一块木牌,会在哪一天,不再仅仅是个给世人看的象征。”萧景琰喃喃着,他微闭了闭眼,手上的触感却依然真实。

蔺晨却只是看了几眼那个牌位,便转过身去推开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林氏宗祠恰建在金陵城中的是最高的地方,推开窗,便能看到一片繁华的金陵城。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他,这样做值得吗。他说,值得。我说,对林殊来说当然值得,可是对梅长苏又值得吗?他还是回答,值得。”萧景琰的身影微动了一下,蔺晨却没有停,自嘲地笑笑,接着道,“我本是江湖人,什么国家,什么政治,原都与我无关……若不是他,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与朝局扯上关系。但是太子殿下,你不一样。”蔺晨突然转头,目光灼灼,“他对你,有对别人不一样的期望。他没能完成的事,你,要继续做下去。要让他看到,林殊的牺牲,是值得的。”

萧景琰的手慢慢离开牌位,也转头望向窗外,繁华的街道,安乐的百姓,那是他们,曾立志要守护的东西,是让林殊,付出了两次生命的东西。

“对,我要替小殊,守着这江山。从今天起,小殊,活在我心里。”

蔺晨看了看萧景琰紧抿着的唇,复又抬头望向天际,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长苏,你要对这个家伙说的,我都转达了。”

言府。

“公子回来了!”下人们兴奋的叫声为这座不小的府邸平添了不少生气。

“爹”刚从宫中回来,还未脱去甲胄的言豫津在府门前下马,把缰绳递给管家便跑进院中,神色也带了些喜悦。

“豫津!”言阙见到儿子回来,自是高兴的。然而看着儿子那在战场风沙中已磨砺出些许棱角的脸,骄傲之余,又禁不住有些心疼。此时的他,不再是万人尊敬的言侯,只是一个孩子的老父亲。

“豫津,你瘦了。”

“爹……”言豫津的眼睛竟突然有些发热,从小他就习惯了一个人在这大而空阔寥落的府第中,此时听到爹的关心,突然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好了好了,来给爹说说,在北境怎么样?没丢我们言家的脸吧。”言阙见儿子这副样子,好笑之余也有些伤感,忙转了话题,笑道。

“爹,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闻言,言豫津的脸色却突然凝重起来,眸中带上了一丝复杂“我们进屋说吧。”

“豫津?”言阙有些不解,但看到言豫津面色凝重,也未多说什么,转身带着言豫津进入自己的书房。

 

 

“爹,你觉得,苏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言阙未曾想到他会问起梅长苏,愣了一下。

“他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

言豫津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他不是让人看不透,而是太聪明,聪明到我们一直以来,都被他骗了。”

“这是何意?”言阙的眉头蹙了起来。

“爹,你还记得吗,林殊哥哥曾经答应过我和景睿,等我们过了十五岁,就带我们上战场。”言豫津微微转过身,避开父亲的视线,“他做到了。”

“你说什么?”言阙后退了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问黎总管梅长苏到底是谁的时候,他说卫将军一直叫苏兄,少帅。”言豫津的声音很轻,仿佛要飘散在空气中,却又无比清晰的传入言阙耳中。

仿佛是一道惊雷在耳边忽然炸响,言阙的只觉得心猛地一抽,随即却是百种滋味一起涌来。纵然他一生经历过不知多少变故,都不及这一刻的震惊。往事一幕幕浮现,那人浅浅的笑颜和那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交织着,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然而那双眼睛中同样灼灼的光彩,那语调中同样深刻的关切,却突然变得那样熟悉。

“他……”

“爹,他是林殊哥哥。但是我们,全都没有发现啊……直到最后,我才知道,他背负了那么多那么重的东西,而我居然还那么任性地怨他骗了我们……”

是啊,他们都没有发现。小殊……那个一直被他视为儿子的孩子,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啊,他把他们,全都骗了。

“侯爷不忘宸妃,是为有情,不忘林帅,是为有义。这世上还在心中留有情义的人实在太少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言阙突然想起第一次相见,那人这样说。那样的无奈,却又那样的坚定。

然而那时他却只是想着计划失败,全然忘了,这样的坚定,本不该属于一个谋士。

当那封战报从北境传来,他却只想着,那个谋士死了。却并未想到,精明如梅长苏,又怎么会让自己处于那般境地?

这样聪明又这样傻的,只有他啊,那个曾一声声叫着“言叔叔”的孩子,那个曾经明亮耀眼无人能比的少年……

“小殊……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言阙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手撑着身旁的桌子问道。

言豫津望着窗外,深吸了两口气,微微平复自己的心情。半晌才回答道:“卫将军说,是十三年前那场劫难之后……”

这一天,从白天到黑夜,言府书房的门再没有打开过,只是让下人送了两坛酒进去。灯火一直亮到天明。

 

这边说着,那边空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屋内有些凝重的气氛。萧景琰和蔺晨都是习武之人,耳目灵敏,马上听到了随之而来的落轿的声音。

“啊,是言家那个公子哥来了,还有言侯爷。”蔺晨往宗祠外望了一眼,便看到了正走进来的言阙和言豫津,随即仿佛没心没肺般的笑道,“太子殿下,我想你们也该叙叙旧了。”

 

“我想也是”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萧景琰一瞬间有些惊讶,然而马上就明白过来,淡淡回道。

空了的的暖轿已是再次被抬起,退到一边。言豫津也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随行的下人,只自己一个人随着言阙进了林氏宗祠的大门。

“太子殿下?……参见太子殿下。”看到宗祠内的人,言阙微有些吃惊,随即了然,拉了言豫津行礼,心中却不免有些难受。

“这里是林氏宗祠,就不必多礼了。”萧景琰忙扶起言阙,同时示意一旁的言豫津起来。

“蔺公子怎么也在?”言豫津注意到站在萧景琰身旁的蔺晨,有些吃惊的问道。

蔺晨却毫不在意的笑笑,一脸灿烂,宗祠凝重的气氛中,这笑容显得格外扎眼。

“我只是来随便转转的,现在转也转够了,我还是回家去好了。要说风景啊,我们琅琊山可是比这金陵好太多了。”

蔺晨这一番话说的没头没尾,萧景琰和言豫津却在听到“琅琊山“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怔了怔。

“那他……”萧景琰张了张口,想要问什么,却又没有问出来,话到一半便没了声音。

蔺晨却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边往外走一边悠悠然道:“太子殿下放心,若您有时间来琅琊山,我很乐意做殿下的向导。对了,还有言公子,欢迎再次光临。现在,就先告辞了。”话音未落,人却已出了宗祠,一转弯不见了身影。只留下萧景琰一脸复杂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言豫津气呼呼的瞪着他离开的方向。

“两位今日来,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吧。”片刻的沉默之后,萧景琰看了看进来的那对父子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声音有些低沉的道。言豫津没有说话,依然站在原地,只是只是有些怔怔地看着那块刚刚被萧景琰抚摸过的木牌。

“是”言阙点点头。

“言叔叔”萧景琰突然叹了口气,叫出那个已经许久不用的称呼。

言阙一怔,心中不由得一紧。这久违了的一声叫唤,却像是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一下子就勾起了往日全部的回忆。

“傻孩子……”他缓缓上前,伸手抚摸着那木牌,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还是个任性得要命的大混蛋。”萧景琰的神情也有些惘然。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言阙的语音沉沉。

“因为小殊说,他希望林殊,可以永远是大家记忆中的样子。”

言阙闻言又是一怔,原来,他一直都那么在意,却又一直那样背负着那么多的误解……

“言叔叔,小殊一直都没有走,对吗?十三年前他没有走,这一次他也不会走,对不对?”萧景琰抬眸望向天际。

“对,他会一直活在我们心里。”

那个人,从来都不曾离开。

他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太多的怀念。

日子还要继续下去,但他们都不会忘记,那些明亮的时光,那个耀眼的少年,还有那个人的浅笑风华。

 

 

“豫津,明日我就要启程了。”金陵的一家酒馆中两个年轻人靠窗而坐,一个望着窗外来往的行人,有些失神地道。

“你终于决定了?”另一个年轻人却显得轻松,一手把玩着一只酒杯,笑着看向对面的好友。

“以我的身份,留下来总是尴尬,倒不如出去闯闯,倒也如了我从前行走江湖的愿。”萧景睿收回目光,温和地笑笑,“我碰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定会写信告诉你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太羡慕我啊。”

“喂,萧景睿!”言豫津瞬间炸毛,怒木看着那个“乖孩子”。

“怎么样,你看你现在就开始嫉妒我了吧!”我们的萧大公子却不识时务得很,逗着已经炸毛的好友。

言豫津刚要反驳,却突然眼珠一转,嘿的一笑:“我才不上你的当!本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怎么会羡慕你?”说着挑衅似得,一筷子夹走了萧景睿正要下手的一块排骨。

“你……”

“我怎么样?”说着,又是一块鱼肉被抢走。

“喂……”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在餐桌上争抢起来,开始还有模有样的用筷子比划了几下招式,后来却完全成了小孩子打闹似得不成样子,争做一团。

酒坛空时,桌上已是一片狼藉。两个年轻人都已有醉意,各自拿了酒杯静静坐着。之前的笑闹,或许只是为了成一场美好的告别,而此时,酒意却能勾起人满心的感慨。

萧景睿晃动着酒杯,看着无色的液体缓缓流动。

“豫津,我走后母亲就拜托你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长公主那边我和谢弼自然会照顾周全。”

“可是……”萧景睿显得有些犹豫。

“是担心京中的事吗,”言豫津笑,眸子清亮,“放心吧,有我们呢。再说,如果真的有事,你还会不回来?”

“我当然会回来,”萧景睿急急道,却又有些落寞,“只是不知,到时这金陵,欢不欢迎我。”

“景睿”言豫津难得的有些严肃起来,“你怎么会这样想?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长公主,永远都是你的母亲。”

萧景睿一震,是啊,就算越过千山万水,这里,永远是他的家。会有亲人,还有挚友,一直欢迎他回来。

“豫津,其实……我很想去江左盟看看。”半晌,萧景睿才又开口,眼神飘向窗外的远方。

“嗯”或许是酒的缘故,言豫津原本清亮的眼神已有些散乱,“想去,就去吧”

“豫津,其实你从来,都没有怪过他。”萧景睿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一样”

言豫津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或许吧。”沉默了片刻,笑容却又渐渐退去,“林殊哥哥,他虽然总是嫌我烦,还把我绑在树上,但是我却无法怪他,还喜欢跟着他,缠着他教我箭术,教我骑马。他虽然说着烦,却没有一次不认真的,林殊哥哥,真的对我们很好呢。”

“其实他一直都对我们很好。”萧景睿有些失神地道。

那些美好的曾经,在江左初遇的那段毫无猜忌的纯真友情,也都是真的啊。

言豫津也有些失神,曾经的那些回忆交织着,他知道,那些是他永远都忘不掉的。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杯杯的喝着酒。因为想说的,都已经在心里。

“景睿,我们都不会忘记林殊哥哥的,对吗?”当不知第多少个酒坛空时,言豫津有些模糊的道。

“嗯”萧景睿答得坚定。

言豫津笑着:“所以,我就替他守着这大梁,用他们教我的东西。你就像他说的那样,去做你喜欢的事,什么都不要再想,不要在顾虑了。”

萧景睿一怔,喃喃道:“你本也不喜政事。”

言豫津还是笑着:“景睿,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是要做出选择的。大梁,总要有人守着。况且现今的朝堂也不是曾经的朝堂了,能留下来,我也很开心呢。”

……

语音渐渐模糊不清,他们是真的醉了……

经历了两年的风波,这两个年轻人是真的长大了,他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或放手,或执着。他们的路会继续下去,同他们之间的情谊,成为多年后的又一段传奇。而在现在,或是未来,他们都不曾忘却,那些人,那些事,那个哥哥,那个背影。

 

 

元佑七年秋,太子妃产下一名男婴。三日后,梁帝驾崩。守满一月孝期,萧景琰正式登基,奉生母静贵妃为太后,立太子妃柳氏为皇后。

日子一天天过去,曾经轰动全国的王位之争已渐渐被人们所淡忘,而那场在北境的战争则成为一个江湖朝野的传奇。那一役中,名动天下的江左盟宗主梅长苏殁,让江湖中人无不震动,多少人为再见不到江左梅郎而痛心疾首,江湖中的老前辈们更是扼腕叹息。

琅琊榜的榜单依然每年更新,只是公子榜榜首却每年如故,写着那个本该消失的名字。这样的怪事曾让江湖间一时轰动,众说纷纭。有人猜测,这是琅琊阁主在追忆旧友,因为据知情者说,江左盟宗主生前曾是琅琊阁主的至交。还有人的猜测更离谱,说梅长苏其实没有死,而是隐居在了某处……

不过,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琅琊阁阁主却并未作出解释,江湖上关于此事的争论也就在谜团中渐渐平淡下去,被其他层出不穷的新鲜事所取代。只是人们虽有疑惑,却始终没有人提出更该榜单的要求。

因为,江左梅郎的风采,无,人,能,及。那个白衣寒梅,笑语清雅的男子,已成为江湖上一个永远的,传奇。

五年后。

从成堆的奏章中抬起头,萧景琰按了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终于处理完了这一天的奏章。不自觉得抬头望向窗边,他已是大梁的皇帝,这六年来,他从最初的不习惯被束缚,不习惯处于权力中心所要面对的繁重礼节,到慢慢应对自如,成为一位越来越优秀的君王。只是有些东西,却像刻在骨子里似得无法改变,比如他那一身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锋芒棱角,那些在战场上厮杀的岁月,给了他他的父亲不曾有过的东西。

战场……对了,不曾改变的,还有那个习惯。萧景琰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把已有些显旧,却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椅子。那处的布置,还是和当初靖王府中的一样……

一旁的皇后轻轻递上一杯茶,打断了萧景琰的沉思,

“皇上,已是过了午时了,还不用午膳吗?”语音中有淡淡的担忧。

萧景琰这才猛然惊醒,看了看天色,想起身旁一直陪伴着的皇后,不觉有些愧疚:“我没事,倒是你一直陪着我,也还没用午膳吧。”

皇后温柔的笑笑,并未作答,只是收下丈夫的关心。

“其实你不必一直陪着我的,你宫中有宁儿想必也不会寂寞,何须在这里受累。”萧景琰接着道。多年来他与柳莹总是相敬如宾,这桩婚事本不被他欢迎,但相处多年之后,夫妻之间竟也生出几缕温情。

对了,这桩婚事啊,其中也有那个人的功劳呢……

“臣妾谢陛下关心,只是今天这日子,不管多累,臣妾总是该陪着陛下,宁儿有宫人们照料着呢。”见萧景琰又有些出神,皇后也不觉有些伤感。

萧景琰闻言一愣,随即起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初开的梅花:“是啊,今天……已是第六年了吧。宁儿都五岁了,庭生也长大了……”

已经六年了,如今的大梁,早已不是当年的大梁。如今的萧景琰,也不再是当年的靖王了,只是记忆中的那个朋友,却还是原来的样子。萧景琰有一次拿出那个已不知被他摩挲了多少次的锦盒,打开,那颗明珠依然明亮,散发着淡淡的温润而柔和的光芒。

“皇后,我想去琅琊山看看。”

时值寒冬,琅琊山却丝毫不显萧条,依然幽深秀丽,寒梅翠竹楼台小筑,别有一番遗世清绝的美丽。

“长苏,都第六年了呢。”竹林中,坐在地上的蔺晨一抬手,又一次饮尽了杯中的酒。旁边的空酒坛东倒西歪的摆了一片,无奈他酒量太好,居然还没有醉。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那一脸潇洒的笑意,容颜俊朗一如从前。

面前,是一座青冢。雕了梅花花纹的墓碑上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几枝寒梅零散的摆在墓前。

一片竹叶缓缓飘落,落在一旁的少年头上——不,应该是个年轻人了。只是如果不看他的身形,只看那张俊秀的脸和清亮的眸子,确实会让人误以为他还是个孩子。竹叶落在头上,那个年轻人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到是蔺晨伸手拿下那片叶子,顺便理了理他头上的宝蓝色发带。年轻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头靠着那座墓碑,不停地用手揪着那狐裘上的白毛,只是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眨了着,透着一丝丝迷惘。

“苏哥哥……”

“飞流,又想苏哥哥了吗?”蔺晨眼中是少见的温柔。

“嗯”飞流的俊美的脸上带了一丝丝的落寞。

蔺晨叹了口气,扯出一个笑容:“那就去山上梅林里练功吧,苏哥哥看到飞流好好练功就会开心的。”

“回来”飞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彩。

蔺晨没有回答,或许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飞流明显很失望,眸中的光彩一暗,不过还是听了蔺晨的话,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蔺晨默然片刻,看了看飞流消失的方向,转过头时,眸中已是一片笑意:“长苏,你看飞流是不是又漂亮了些?轻功也进步了好些,这都是我的功劳呢!你现在有没有后悔,没有早点把飞流送给我?”

“长苏,今年江左盟又是天下第一大帮呢。”

“长苏,你家陛下的儿子今年五岁了呢,据说他的生辰办的极是热闹呢。”

“上个月我去山下玩了一圈,江湖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好玩啊”

……

空酒坛越来越多,蔺晨却一直笑意盎然

“长苏啊,你看你看,这几年他们该走的都走了,最后还是我陪着你,怎么样?要不要谢谢我?”

“对了,据说今年有很多人要来呢,琅琊山多半会很热闹吧,也好也好,我就喜欢热闹。”

竹林间,那一人一冢的影响在绿意中清晰而模糊。

 

话说回来,琅琊阁的情报一向奇准无比,蔺晨说的没错。此刻,的确正有很多人,向琅琊山而来,赴那一场早已注定的意外重逢。

 

 

廊州。

城中那一座酒楼显得分外热闹,门前红木的匾额昭示着它的楼名——留云。这开在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总部所在之地的酒楼,受了江湖的熏陶,店名也起得奇。

留云酒楼,留云,便是要留住如浮云般来去无踪,漂泊不定的江湖人。而此时,这店名似乎正贴切。

酒楼二楼一个靠窗的座位旁,一位容貌俊朗的青年公子执剑立于窗前,一袭青衫磊落潇洒,只是简单立着,便有一种潇洒出尘的气质,引得满楼的女子都往这边瞟过来。然而当看到他身旁的女子时,却又只能叹息一声,无限失望的扭回头,自惭形秽。

“宫羽,这廊州城,还是一样的繁华热闹。”

“是啊,已经六年了,这廊州城,倒是一点没变,真是物是人非了。”女子的声音有些伤感,美丽的容颜掠过一抹悲色。

一旁的男子转过头看着她,目光关切,却没有开口说话。

“越,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从前。”宫羽浅浅的笑了,“陪我去看看宗主吧,也让他放心,我现在很幸福。”

这一对男女,正是江湖上有名的侠侣。

“宫商角徵羽”,宫羽,似乎是为了应着这名字,宫羽的琴音从六年前一出现,便倾倒了整个江湖。那纤纤手之下流出的天籁,比她出众的容颜更引人注意。曾有人一掷千金,只为得宫羽姑娘一曲,然而却只得一句:“我不为别人弹琴”便再不见美人身影。于是,江湖上便又兴起种种猜测,那个让美人牵挂的人到底是谁?而端凝如贵女让人不敢轻薄,又轻灵若轻羽来去无踪的宫羽也由此更加名满江湖,所到之处,随性一曲,随指而弹,赏遍美景,便飘然而去,没有人可以让她停留,只留下无尽的传说,潇洒写意,却无人知道,她是否真的快乐。

直到三年前,西湖画舫之上,那琴音再次出现之时,“笑剑公子”秦越和琴声而出,御水而行,凌波舞剑法“忆故人”三十六式。那一夜,长剑和着琴音划破了夜色,水珠飞溅如飞花碎玉,比月光更明亮,比水晶更晶莹,点染了整个夜空。

然而仙子却未现身,一曲终了,便又飘然而去。此后,便是两年的追寻,但有宫羽的琴音出现之处,便有那舞剑的潇洒身影。或忧愁,或怀念,或潇洒,或开心,纵然宫羽的琴音给人的感觉总是一般的飘然欲仙不染凡尘,但秦越的剑却是舞出了千般心绪,万种情思。无人知道这是为何,只是这曲与剑,竟出奇的相合,似乎这世上,只有这剑的主人,才能懂那琴的主人。

终于在两年后的一天,宫羽现身,只对秦越说了一句话:“你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我懂你。”秦越淡淡笑着,给出同样简单的回答。

“他希望你幸福。”

仿佛是漂泊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家,两年的相随,宫羽那早已如一潭死水般的心,第一次泛起了涟漪。从此,“笑剑公子”和“妙音仙子”的故事便成为江湖上的一段传奇佳话。

她弹琴时,他便舞剑,他们之间不见得有多少话,却有一种特别的默契。

只是,

“越,对不起,那首曲子,我只能为一个人弹。”宫羽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神有些飘忽。

曾经的那一段心动,或许是敬仰超过了爱慕的,然而那个人的浅笑,却深深印刻在宫羽的心中,让她永远无法忘却。

纵然身边已有良人相伴,那一支为他而谱的曲子,宫羽此生,也只能为他而弹。

秦越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笑笑,因为,他懂她。这便够了。

 

琅琊山。

白玉棋子落下,落棋之人一脸潇洒风流的笑意,

“陛下的棋艺可真是不错。”

棋盘另一边的人则显得沉稳持重得多。看了看棋盘上的情形,“还是蔺公子更胜一筹。”缓缓落下一枚黑子,“看来这一局是我要输了。”那人身着黑袍,玄色的衣衫衬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自有一股在战场烽烟中打磨出来的,难以消退的军人锐气,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度,虽是认输,语气间却不见一丝颓败。当年意气的靖王萧景琰,如今早已是大梁的帝王,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了当初所没有的沉着,却带不走他骨子里的豪气。

蔺晨又是一笑,神情间却闪过一丝落寞,仿佛是喃喃自语道,“当年,他可是局局必输呢。”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间,他便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在意的模样,“陛下还是第一次来琅琊山吧,看我这山上的景色可好?”

萧景琰拂袖扫乱了那盘胜负已毫无悬念的棋局,起身望向窗外。屋外,是一片梅林。清绝的白梅开的正盛,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林中两个少年似乎正在比试剑招,晃动的身影有些恍惚,剑锋所过之处,带起一片寒光,惊落一阵花瓣,仿若纷飞的白雪。

“这里很美。”望着那片梅林和那两个少年,萧景琰一时竟有些恍惚。

蔺晨却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微微一笑望着林中的少年,莫名其妙地道:“好不容易来了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飞流今天很高兴呢。真是奇怪,只见过几面而已,他居然记得那么牢,过了这么久还认得出庭生。”

萧景琰闻言确忽然胸中莫名的一痛,再等不下去:“蔺公子,你知道我来是想做什么……”

话未说完,蔺晨却一抬手打断了萧景琰的后半句话:“我当然知道,六年前我就答应过了要做陛下的向导,君子一诺千金,我又怎会食言?”蔺晨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小王爷也一起去?”

萧景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庭生今年已是十八了,马上就要到封王的年纪。虽说只是皇帝的义子,但庭生自小聪明又勤奋,到现在已是文武双全,在京中颇有才名。尤其近几年他偶尔也帮忙处理一些政务,对国事提些建议,许多时候竟也颇有见地。已有大臣上奏提议将庭生立为郡王,也好名正言顺的参与政务。萧景琰本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可如今蔺晨这一声“小王爷”就这么贸贸然叫出来,反叫他觉得有些莫名的刺耳——虽然蔺晨的声音并不难听。当初林殊的话便突然浮上心间:“让庭生离皇室核心远一点会比较好……”从前萧景琰还没怎么在意这句话,现在想来却令萧景琰的心绪一时纷乱起来。这六年走过来,坐在权力中心,纵然有众多得力的臣子相助,其中的辛苦也不是轻易能说清楚的。庭生当年已受了那么多苦,祁王又是因为……萧景琰突然有些犹豫和不忍,一时间也有些怀疑,这样再将庭生拉入朝局之中,到底该是不该?

“其实陛下本不必如此纠结,庭生是个聪明孩子,他的路,应该由他自己来选。”一旁突然传来蔺晨散漫的声音,似是漫不经心,却在这片刻间便看穿了萧景琰心中所想。

萧景琰眉睫一跳,“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蔺晨的嘴角挂着一丝笑纹,随即话锋一转,“别再耽误时间了,陛下跟我来吧。我带陛下去你想去的地方。”说罢便悠悠然转身,迈步往屋外走去。

萧景琰微微一愣,叹了口气,眸色却是清明起来:或许蔺晨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呢……又看了一眼窗外梅林中晃动的身影,萧景琰也跟上蔺晨的脚步,迈步出了房门,在他身后,那窗边的兰草被衣袖带起的风吹得茎叶微摇。

一片竹林,一方青冢。

有零散的竹叶打着转飘落下来。翠竹不畏寒,便是严冬也依然苍劲挺拔。只是凡事都拗不过天,便是再怎样的坚强,也总逃不过天命。叶落花凋,生死轮回,本就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

此刻,看着这景象,萧景琰竟一时有些失神。那一方青冢之下,便葬着他最好的朋友,此刻他们的距离是那样的近,却已是永世,都不能再见。

蔺晨将萧景琰带到竹林便离去了,此刻林中只有萧景琰和庭生二人。

停了片刻,萧景琰才缓缓迈步上前,跪坐在墓碑之前,半晌才吐出那个已在他心中停留了许久的名字,

“小殊……”

曾经流利的名字,现在叫来,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已经六年了……”萧景琰喃喃着,眼眶已有些发红,“林殊,你真是个混蛋,又放我鸽子,还一放就是六年!”声调变高,却有些发颤。

“不过当年,我也没能认出你……我们就算是扯平了。”萧景琰突然笑了笑,“从前我觉得你演技真好,让我一点都看不出来,后来却又觉得你演的真烂,哪有一个谋士会给自己的主君脸色看的。就你那别扭脾气,还是别想改了。”

说完,萧景琰又顿了顿,从怀中掏出那个锦盒:“看,我可比你守信多了。这东西,我可是已经替你保管了十九年。现在,我正式把它送给你。”说着放下锦盒,用手一捧捧移开地面上的土,也不在意自己的锦袍袖子沾上了泥土。不多时,便挖出了一个土坑,刚好把那盒子放入,复又一捧捧用土盖上那坑……

那天,萧景琰在林殊的墓前说了许多,过了半个上午,才起身带着庭生离去。竹林中的小路,清幽而寂静,二人的脚步声轻微而清晰。

“皇上,”行至半路,庭生却突然停下脚步开口叫道。

“嗯?”萧景琰也停下来,有些疑惑的转过身。

身后的孩子,经过六年的成长,已是一个少年。没有了当初在掖幽庭的的瘦弱,身材挺拔,英俊的面容很是儒雅,却又透着一股淡淡的英气,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着一种令人舒服的气度。那感觉,总是让萧景琰想起当年的祁王。

而此刻,少年的表情很认真。

“皇上,我想下江湖。”

“好啊,多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萧景琰笑着答道,有些不解少年为何如此认真,当年豫津景睿他们也一样是每日想着往江湖跑呢。

然而庭生却微微摇了摇头,“可是,我想留在江湖,不想封王入朝了。”

“为什么?”萧景琰不禁吃了一惊。

庭生笑了笑,突然敛衣下拜:“皇上,这些年来多谢皇上的庇护。但以庭生的身份,却是不能入朝的。政事繁杂不可预测,若有那件事一天被人发现了,必定又是一场风波。与其这样,我倒不如趁早离开,去做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也是一件乐事。”

萧景琰怔了怔:“原来你知道……”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蔺晨那句话的含义:“他的路,总要他自己来选。”竟是指这个。

“那……你要去哪里?”萧景琰问道。

“我想去江左盟看看。”庭生说的很平静,也很肯定,“当年若没有师父……我也不可能那么早出掖幽庭。从前我什么都帮不了师父,现在师父不在了,他的江左盟,我总要替他守着。”

萧景琰随即了然,望望身后的竹林,不禁微笑。小殊当年说的没错,庭生……真的是个很聪明,也很好的孩子,很像他的父亲。小殊当年的顾虑,也总算可以放下了吧。

“好,我准了。”

 

萧景琰回到琅琊阁的时候,不禁吃了一惊。琅琊阁的正堂中已聚满了人,见萧景琰进来,便要行礼。

“不必”萧景琰抬了抬手,止住众人的动作:“这里不是皇城,这些虚礼不要也罢。”

蔺晨笑道:“说的是,在我这琅琊阁可没什么地位之说。来的都是老朋友,刚好大家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怎么能一见面就拜来拜去的?”

“哎,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巧,大家都一起来了?莫非是本公子的魅力太大?”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人摇着折扇没心没肺地道。

旁边的另一位年轻人马上瞪了他一眼:“我说言公子,啊,不对,言大人啊,你在朝中也算呆了几年,怎么还是这副样子?自我感觉太过良好啊~”语气里满是笑意。看那人笑容温和,手中拿着一把剑,一身衣裳虽不华丽,也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正是萧景睿。

言豫津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马上一瞪:“本公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从八年前就没下过琅琊公子榜,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姐心心念念这本公子呢,自我感觉好一点有什么错?”

“说到这个,我倒要说说,刚好今天就在琅琊阁。蔺阁主,这琅琊阁的公子榜近几年是不是有些不准啊,怎么这个家伙都能一直在上面带呆着?”萧景睿有些促狭的笑着。许久没见好友,今日定要好好“叙叙旧”~

蔺晨故作深沉的低头沉思一阵:“嗯,我觉得也是,我好像还真是看走眼了。”那一双桃花眼里同样满是促狭的笑意。

“喂,你们……”言豫津大叫一声,马上扭向身旁的女子,“霓凰郡主,他们欺负我。”

一旁身着红衣的女子早已被逗笑,摆着手道:“好了小津,不和他们计较,我知道你从小就最棒了。”

“不过豫津啊,你怎么还不成亲,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在公子榜上再多呆几年,言侯竟也不管管你?”另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悠悠的飘过来,言豫津一转头,就看道那张俊美的脸,鬓边两缕白发衬得她的气质有些阴冷。

看到这张脸,言豫津不禁打了个哆嗦,干笑两声:“哪有,夏冬姐姐,我这不是怕我一成亲,又有不知多少女子要伤心欲绝呢。我是心系天下啊~”说话间下意识把自己的脸离夏冬远了些。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经他这么一闹。屋中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说话间,萧景琰的眼睛无意之中瞟到站在一旁的另一位女子,目光微微一凝,他只觉这女子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怔了一怔,才恍然想起:“宫羽姑娘?”

那女子微微一笑,容颜秀丽如故。

“宫羽姑娘这些年过得可好?”萧景琰问道。宫羽对梅长苏的心意他也略有所知,本来也对这位才女颇为欣赏。但北境一役后宫羽除了给萧景琰送过一封信就再没了联系,此时相见,萧景琰也不禁有些担心。

“宫羽很好,多谢皇上关心。”宫羽说的淡然。

萧景琰点点头,这才注意到她身旁的陌生男子:“这位是……”目光一转看到宫羽的目光温柔,随即了然,收口笑了笑。

“已经六年了,我虽忘不了宗主,但也总该走出来了。”宫羽一点笑意,掩住了眸中的怀念和悲伤,“何况宗主交代过我要好好活着。”

“是啊,总是要走出来的。”一旁的萧景睿突然开口,轻轻的道,“但谁又能忘得掉呢……”

众人在琅琊山上停留了一日,夕阳落山之时才悠然下山。路经琅琊山下的一处村庄,村口一户人家,木篱笆围成的院子中,一位老人正在给自己的小孙女讲故事。

“熙儿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啊?”

“嗯……前日爷爷讲的赤焰军的故事很好听呢,赤焰军的那个少帅真厉害呢!我还想听这样的故事,听将军们打坏人!”小女孩的眼睛亮亮地看着老人。

“那爷爷就接着给熙儿讲北境的故事吧。”

“这个故事啊,是六年前……”

萧景琰一行人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些故事到现在都还在传啊。”聂铎喃喃着,面露怀念之色。当年的人在已不在了,但那故事却还在百姓之间流传。

“是啊……”萧景琰也不禁感慨“我们没有忘,百姓也没有忘,所有人都会记得。”

那些豪气凌云,纵马持枪,保家卫国的岁月,那些故事,永远不会被抹去,他们将成为,永远的传奇。

谁说那些付出是不值得的?它们,或许无法留在史书页上,却早已被记在心间,永生不灭,永世不忘。

琅琊山上,一人提着酒往竹林中走去。恍惚间,青青竹林中的那座青冢前,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缓缓转身笑容清雅,手拈一枝梅花,遥望天际。而那个一身银甲纵马持枪的少年蓦然回首,笑容明亮。

他们,都不曾离去。

君未别。

                                                            201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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