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好去

人生若晨露,天道邈悠悠。

【旧文整理】君未别【琅琊榜同人】【原著向】

【人生第一个长篇】【再次黑历史】

 君未别

金陵某条街上,一群人正围在一起看些什么。拥挤的人群旁,那个锦衣华服的招摇身影格外显眼。不必说,这当然是京城第一爱看热闹的国舅公子言豫津。但此时他身在人群外,显然没有要挤进人群的意思,反而正满脸兴奋,目光灼灼地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真不知为什么这位最爱看热闹的贵公子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豫津?这怎么回事啊?”突然有一个人挡在言豫津身前,却是萧景睿。

“景睿,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边境战事告急,你听说了吧?刚刚那边贴出告示说出征北境的兵力不足,要募兵呢。我们终于有机会上战场了!”言豫津说的一溜快,显然对于能上战场十分激动。边说边指指身后拥挤的人群:“看那么多人都在看告示呢,想必会有很多人报名的,我们要早点去募兵处,晚了要排队的。”

“真的!”萧景睿闻言也是一阵激动,脸上蓦地闪出一抹光华,但只有一瞬,那光华就黯淡下来。萧景睿抬眸看着言豫津,有些失落地道:“豫津,对不起,我不能去。“

言豫津闻言一怔,满脸的不可置信:“为什么?当年……”话说了一半又生生停住,刚刚的兴奋顿时消散地所剩无几,景睿为什么不能去,他应该知道的。

“因为现在母亲身边就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还有……我的身世……”萧景睿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落寞。

“可是,景睿,你忘了吗,你从小的梦想不就是有一天可以像林殊哥哥一样,上战场杀敌的啊。林殊哥哥当年教过我们的,真正的男儿就要上战场去保家卫国。当年他承诺等我们十五岁了就让我们入赤焰军的时候,你高兴的三天都睡不着觉……景睿,你都忘了吗?如今国难当头,你我哪有不想上战场的道理?身世有什么,我不信太子会如此小气!长公主那边,谢弼就快回来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言豫津不平地道,连语音都在微微颤抖。

“豫津,我……”萧景睿低着头。半晌,才抬起头来,眸中一片灼灼,像骤然燃起一团火焰:“好,豫津,我们去报名。”

入夜,莅阳长公主府。

“娘,我已经报名参军了……我会随军出征北境。”萧景睿看着莅阳长公主,有些不安地道。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会有什么反应。

出乎萧景睿的意料,莅阳长公主竟是一脸平静的听他说完,只是在他说完后轻轻叹了口气:“景睿,从今天管家说大梁募兵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一定会去了。你自己的路,终究要你自己选。娘……不会拦你。只是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到后面,莅阳长公主已经有些哽咽,萧景睿的眼中也有了泪光。

“娘,等战事结束了,我就回来……”

这一晚,莅阳长公主很早就让萧景睿去休息,说出征前要养精蓄锐,而苏宅中灯火却亮到深夜。

“你看,蔺晨都说没问题,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吧。”梅长苏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站在一旁的萧景琰。

萧景琰的脸上也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蔺晨说你能痊愈我就放心了,要不然以你的性子,上不了战场还不得闷死!之前你还跟我说好不了了,真是。”

看着萧景琰脸上的笑意,梅长苏心中突然一阵抽痛,忙端起茶杯啜饮着掩饰脸上的表情。萧景琰却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然,朝着门外扬声道:“战英!”

候在门外的列战英闻声立刻走进来,手中拿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不小的红木匣子,看起来平平凡凡并不起眼,梅长苏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匣子上一凝,脸色微变,但随即就恢复平静,放下茶杯朝列战英笑了笑。

列战英礼貌地回了一笑,恭敬地双手托起匣子交给萧景琰便转身出去了。

梅长苏的视线所在匣子上,不确定的问道:“那是……”萧景琰微微一笑,缓缓打开匣子。一抹林殊熟悉的朱红色在匣子中一闪。

“我的弓!”林殊的眼睛一亮,低低地惊呼出来。

红木匣中,一张朱红铁弓在烛光下流转着冷冷的光华,散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傲气,一如当年在它那骄傲的主人手上。十三年的沉睡,竟未能让它失去半分光彩!

萧景琰放声笑起来,沉声道:“小殊,这把铁弓我保管了十三年,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梅长苏缓缓站起来走近萧景琰,苍白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弓身,慢慢地抚摸着弓身上的纹路。那感觉,竟是那般熟悉,仿佛那张弓搭箭,看着箭中靶心然后骄傲地对着微笑的少年就在昨天。

“带着它去战场吧,带着你的老朋友,就像当年在猎场一样,让那帮大渝人输得心服口服!”萧景琰的语调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压抑着兴奋的低沉和沙哑。

抚摸着铁弓的手慢慢收紧,终于紧紧地握住,短短的失神后,他的眼中迸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好,景琰,三月之内,我必定还你一个安安稳稳的北境!”

说这话时,梅长苏浑身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不再如霜雪般冰冷出尘,而是像灼灼的火焰般炽热张扬。萧景琰一震:林殊,真的回来了……

只是,在这座宅子里,还有人一点都不兴奋,而且……很生气。

萧景琰刚走,脸色比锅底还黑的蔺晨就端着药迈进房门。梅长苏看了看蔺晨的脸色,赶紧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快速地上床休息。蔺晨没好气地道:“我告诉你,你要是就这样胡来,恐怕还没等到出征那一天就得见阎王去,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梅长苏微微一笑,无视蔺晨恶劣的语气,打趣道:“喂,蔺晨,怎么才这么几天你就被晏大夫传染成这样了?看那脸比吉婶那口大铁锅的锅底还黑。”

蔺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摊上你这样的病人,哪个大夫的脸能不黑?”

说完蔺晨径直转身往房门外走去,那背影在潇洒中竟有几分落寞。

“蔺晨!”梅长苏突然开口,蔺晨蓦地停下脚步,却不转身,就这样背对着梅长苏。梅长苏幽幽地叹了口气:“梅长苏,对不起你。”

蔺晨沉默了半晌才道:“对不起我的不是梅长苏,而是林殊。”蔺晨说完这句,顿了顿又道:“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人不止我一个,你最对不起的人也不是我。”说完便不再停顿,快步走出房间。

飞流飘身进屋,依偎在梅长苏身边,不解地望着蔺晨离去的方向。梅长苏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摸了摸飞流的头。飞流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望着梅长苏,梅长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只是柔声道:“飞流,很晚了,去睡吧。”

这个孩子,那些事还是不要太早让他知道了吧,就让他快快乐乐地,度过这有他的苏哥哥陪伴的最后三个月吧。

最后一个亮着的窗户也暗下来,整个苏宅沉入一片寂静中。只是这座宅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平静,预示着一场,注定不会平凡的战争!

 

“喂,景睿,景睿!”言豫津的大叫声在莅阳长公主府内回荡,一旁的下人们都皱起了眉头看着这位大喊大叫的国舅公子,却又无人敢去拦他,只能干着急。

“豫津你大喊大叫什么呀,我娘还在休息呢。”话中带着微微的愠怒。萧景睿刚从内院出来,就看到那个招摇的身影,不由无奈地扶额,真不知这家伙哪来这么旺盛的活力。

言豫津却直接无视了萧景睿话中的愠怒,而是睁大了眼睛一副惊奇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景睿你听说了吗?内阁今日颁旨,令蒙统领率兵十万迎战大渝。”

萧景睿闻言虽远不如言豫津那般反应激烈,却也略有些惊讶:“太子殿下让蒙统领做主帅?我虽与蒙统领不熟悉,也知他威信虽高,却并非帅才,让他独自领兵实在不妥。太子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最不可思议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太子竟然任命苏兄为持符监军,随蒙统领出征。”言豫津接着道。

这下,萧景睿的表情也与言豫津一样了:“苏兄怎么可能出征?他的身体那样,路途稍远一点都吃不消,何况是打仗!”

“对啊,所以说不可思议嘛。再说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要求苏兄一个谋士上战场啊……”话到此处突然一顿,言豫津怔了怔,似乎被自己的推论吓了一跳,“不是太子要求的,难道是苏兄自己要上战场?”

萧景睿闻言也是一怔,随后面上却浮起一层淡淡的阴霾,低低地道:“若是如此,我们倒也不必多想。苏兄……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言豫津见他如此神情也有些郁郁,微微点了下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但心中却还是担忧,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只是如此,出征这段日子你便不免要见到他。景睿,你……”

言豫津为好友担心,作为当事人的萧景睿倒还平静:“那有什么,他是监军,我是他的属下,如此而已。放心吧,这不会影响到我。虽说我们不再是朋友,我却也不会如何恨他。”

真的吗,言豫津看着萧景睿平静的脸,那件事之后他总是这么安稳平静,可他越是这样,言豫津就越是为他担心。想起从前二人嬉笑打闹肆无忌惮的日子,那时候景睿还会笑还会捉弄人还会和他拌嘴打架……言豫津心头又是一痛,那样的日子,还能回来吗?

 

 

转眼就到了出征之日,北上的军队已整装待发,将士们胯下的战马仿佛已嗅到了战争的气息,兴奋地低声嘶鸣着。梅长苏一身白袍银甲,策马与蒙挚并肩而立,萧景琰正站在城楼上望着他。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那灼灼的视线,梅长苏也回身望向萧景琰,像从前每次出征前一样,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朝着萧景琰将手中的银枪高高举起,萧景琰心中一喜,也依着从前的习惯冲着他扬起手中的长剑。一瞬间,梅长苏的脸上腾起一片别样的光华,唇边掠过一抹飞扬明亮的笑意。胸中的豪情仍在一如十三年前。一时间,十三年的时光仿佛缩短成为一瞬,经年的风尘改变了许多,却独独无法改变那一颗赤子之心。

一旁的萧景睿和言豫津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愣,眼前朝太子傲然扬起银枪的人,真的是他们从前认识的那个身体虚弱,温文尔雅,永远低眉浅笑的苏兄吗?而蒙挚看着梅长苏却是一脸开心又欣慰的笑,更加让两个年轻人捉摸不透……

战鼓声起,出征之时已到。梅长苏拨转马头,不再看萧景琰。蒙挚看着林殊的侧脸,心中一片激荡,一声“出征”竟运上了内力,浑厚深沉,声震山河。

萧景琰站在城楼上目送出征的队伍远去,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锦盒。三个月,只是三个月,可为何他却感到一阵阵不安?萧景琰想着想着,突然自嘲地笑笑,林殊可是天生的战神,何况还有蔺晨在身边,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盒,里面正是十三年前未曾送出的那颗东海明珠。萧景琰本来想要直接送给梅长苏的,却在他出征前临时改了主意,这个惊喜,要等到小殊战胜回来再告诉他。萧景琰微微一笑,收起锦盒大步走下城楼。却不知这颗明珠,可能永远也等不到它的主人。

 

 

北境军营。帅帐中,蒙挚和梅长苏正对着沙盘和地图讨论军情。梅长苏看着面前的沙盘,神色微微有些凝重。被大渝军攻下的衮州城虽地处平原,周围无险可守,却也是城墙高大厚实城楼高耸,城内粮草充实,确是易守难攻。若不是那衮州驻军将军和青州刺史常年不经战事只顾享乐,大意疏忽,大渝军又怎能如此轻易地攻下衮州?现在再要收复失地,确实不易啊。

此时大梁北征的十万大军已在离衮州不远的青州驻扎完毕,可是且不说军士们长途跋涉紧急行军后已是疲惫不堪,还需要修整一二日,就说现在这十万行台军中虽不乏优秀的将士,但整支军队的素质却是良莠不齐,还有一小部分的低级将领和士兵是刚刚招募来的,如此一来整肃军纪鼓舞士气也需要考虑,与当年的赤焰军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如此在不知大渝战力的情况下要收复衮州又更加困难。

便是林殊,看到这样的烂摊子也不免要扶额。

“虽说我原已知道大梁积弱,却不想竟这般不堪。”梅长苏喃喃道。

蒙挚面上郁愤和怆然交织:“是啊,前些年前太子和誉王夺嫡闹得鸡飞狗跳,哪还有心思去管军政。从前太子还是靖王的时候也曾上奏要整肃军队,奈何陛下就是充耳不闻。想当年我大梁有赤焰军,声势何等浩大,那次出征不是所向披靡。却不想如今竟是这般模样。”

提起赤焰军,梅长苏脸上闪过一抹骄傲与痛苦交加的复杂神色,随即决然道:“不管从前如何,如今到了我手上,我便要好好调教调教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

这边正说着,帐外突然传来一片喧闹之声。梅长苏微微皱了皱眉,刚要唤人询问,蒙挚的亲兵就急急忙忙的闯进帐中:“元帅,那,那边新任的一位校尉,和,额,出事了。”

梅长苏闻言回头冲着蒙挚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轻声道:“调教人的机会来了。”

蒙挚看到他的表情忙抿紧嘴唇,差点笑出声来,心中默默同情那名不知死活的校尉:让林殊抓到把柄,他要倒大霉了。

“走,带我去看看。”梅长苏敛起笑容对那名亲兵说。

“这……”那名亲兵有些犹疑地看了蒙挚一眼。

蒙挚忍着笑“威严”地道:“无妨,你带梅监军去看看就好。”

“是。”亲兵接令带着梅长苏朝帐外走去,不由得偷偷打量着这位温文尔雅,身形瘦弱,脸色还微微有些苍白,似乎病后身体刚刚痊愈的监军,暗暗腹诽:这不就是个书生吗,长得倒不错,只是在军营里可没人管你长得好不好看。太子殿下怎么弄了这么个人当监军,真是开玩笑。还有元帅,还跟着一起开玩笑,一个书生,我看你怎么镇得住这场子。

正想着,前面已有一群闹哄哄的人进入视线。

“梅监军,到了。”亲兵轻声提醒了一句后退到一旁,看着梅长苏的目光中颇有些等着看热闹的意味。

“嗯。”梅长苏毫不在意那亲兵的不敬,淡淡应了一声就径直向人群走去。此时他敛去了温润的笑容,全身散发着一股薄薄的傲气,还带着些许清冷的意味,这是林殊发怒的前兆。当他从那亲兵身边走过时,那亲兵竟不由自主的微微打了个寒战,后退了几步。

“那边谁在闹事?”清冷的声音让原本乱作一团的众人都打了个寒战。

 

 

围成一圈或凑热闹煽风点火或劝解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为梅长苏让开一条路,露出人群中心剑拔弩张的两队人马。梅长苏看了看两队人马中领头人的服色,一边应该就是那亲兵所说的新招来的校尉,看那人的面色神气应该也是世家子弟。梅长苏不由地微蹙了蹙眉,想景睿和豫津文才武略出身家世都好的年轻人初入军中也只得个百夫长的军衔,这人却一来就是校尉,恐又是运用权势进来混军功的。另一边却只是名百夫长,看样子倒是多年从军的老兵。

“这怎么回事?”依然是不带任何温度的清冷声音。

“禀,禀大人……”一旁一个老兵战战兢兢地站出来,见梅长苏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略略温和了些,那老兵才提高了些声音,“是这位新来的韩校尉,一到军中就要了好些新兵去服侍,军中有些资历的兄弟们早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今天这位校尉又闹着要喝酒,伙房的老周不给。您知道战事未完军中是不能饮酒的,校尉大人就在伙房里闹了一通,兄弟们都不想招惹是非,就当没看到忍过去了。谁知道刚闹了一通正在气头上的校尉出门就碰上老张带着巡逻队的人刚刚回来,韩校尉又要与老张带的人过不去,老张也是个直脾气,忍不下这口气,就这么一来二去,两边的人就打起来了。”

梅长苏微微笑着听完老兵的叙述,只是那笑容越来越冷,站在他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那股冷冽的气息,不由得退开几步,暗自奇怪自己怎会被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的气势所迫。中间那韩校尉几次想打断老兵,被梅长苏冷冷地一瞪,硬是没敢出声。

挥手让说完的老兵退下,林殊的眼珠微微一转,唇边笑意又深了几分。不用说,林殊的玩兴又上来了。他此时笑得就像一只调皮的猫对着自己掌中只等乖乖被耍还不自知的笨蛋老鼠。

在众人的注视下,梅长苏笑着转身,却在一瞬间身上寒意尽退,温和地望着韩校尉:“敢问,这位大人是那位侯爷家的公子?”一瞬间,在场的好多老兵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还以为这位一上来就气势逼人的监军大人会怎样严肃处置那纨绔子弟,没想到,还和从前那些官一个样。一时间,有人盘算着这监军肯定也是个贪财的主,要好好巴结;有人却是忍不住冷哼出了声。梅长苏安宁地注视着人们的这些反应,表情温和,但那双望向那校尉的眸子却是深不见底。

“哼,算你识相。本公子正是淮翼侯爷的侄儿。你最好对本公子好点,不然管你什么监军,本公子立马要了你的脑袋!”韩校尉一见梅长苏这般态度,立马就端起十足的贵家公子的架子。

梅长苏在心里冷笑一声,原来又是个不知攀的什么亲戚的纨绔子弟,怪不得从前在悬镜司帮夏冬姐姐都没见过这家伙,面上却依然是一片淡淡的温和的笑意:“哦,原来是淮翼侯爷家中的公子啊。真是少年英雄,我听说此次出征淮翼侯爷还贡献了五百匹上佳的战马呢,也甚是令人敬佩啊。”

韩校尉没听出梅长苏话中的嘲讽,以为真是在夸他,更加趾高气昂起来:“那当然,今天总算碰上个识相的。这军营中的人个个目中无人以下犯上,这些天真是气死本公子了。”

“哦?是吗?”梅长苏微微一笑,“这么说,大人是不想在这军营里呆下去喽。”韩校尉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顿时一呆。梅长苏看了他一眼,随即扬声道:“飞流”众人眼一花,一个未着战甲,而是身穿蓝衣,气质阴冷的俊俏少年已站在梅长苏身旁,人群中也多了个长相不赖但嬉皮笑脸亲兵。围观众人都是一惊:这是什么身法?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武功,当真可怕。

“飞流,这位哥哥不喜欢军营,你帮苏哥哥把他带去青州城里的公堂,把它交给里面看起来官最大的大叔,让大叔把他送回家,明白了吗?”梅长苏耐心地嘱咐着飞流。飞流听罢闷闷地“嗯”了一声,显然很不喜欢这个差事,粗鲁地抓起那校尉就要走。

“等,等一下!你竟敢如此对待本公子,看本公子不要了你的命。有本事你来跟我打一场啊,只会支使别人算什么本事!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在太子面前得点宠吗,本公子只要让姑父参你一本,我看太子还会不会留着你这个无用的谋士!”那韩校尉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着了急。当初出来的时候他可是拍着胸脯要他那帮狐朋狗友等着他有了战功升官发财呢,如今仗还没打就要被扔回去,他还有何颜面?

梅长苏挑了挑眉:“飞流,等一下,先放他下来。”

韩校尉得意洋洋地扯着被飞流抓皱的领子,等着梅长苏好言求他,却不想梅长苏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来吧”

“来,来什么?”这下那校尉又愣了

梅长苏微微一笑:“这倒奇了,校尉大人你自己说要打一场,又问我来什么,莫非校尉大人如此年轻就开始健忘了吗?”他故意把“大人”二字咬得极重,语气中满是嘲讽。

此话一出,别说是韩校尉,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位监军这是要干什么,刚才莫名其妙要把那校尉弄走,现在又要比武。那校尉虽说纨绔,好歹也是自小习过些武的,一个书生还要和他打,真是不要命了。只有人群中那嬉皮笑脸的亲兵蔺晨轻轻叹息一声,这小子刚好就要打人,唉,真是暴力,那个什么校尉公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韩校尉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还真有不怕死的。举起拳头就冲着梅长苏招呼上去,梅长苏不闪不避,一手握住那拳头借力一扭,一招擒拿手就把韩校尉摔在地上。他虽然内力还不足,但只要恢复了气力招式使得出来,这么一个纨绔子弟根本不值一提。韩校尉还不甘心,爬起来又朝梅长苏扑过去,这次梅长苏不再手下留情,于是在场的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微的“喀拉”声,紧接着是韩校尉凄厉的惨叫声和摔出去的身影,围观的人脸色都是一白。

梅长苏缓步走向韩校尉,身后玉色的披风在风中微动。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怒气却是让在场的人心中一阵阵的感到恐惧。飞流已先一步揪着韩校尉的领子把摔得狼狈不堪的他提起来,梅长苏走近韩校尉,又是“喀拉”一声迅速接上了韩校尉那条刚刚被自己卸掉的胳膊,毫不理会韩校尉那凄厉的惨叫声。

“韩校尉此时可是服了?”梅长苏冷冷地问。韩校尉忙不迭地点头,再不敢摆半分架子。“那就轮我来说说了,这位韩校尉目无军纪,战时向伙房要酒不说,被回绝后还大闹伙房,随后又与巡逻归来的士兵大打出手,再加上对监军不敬,以下犯上,公然挑衅,数罪并罚,重打五十军棍,降为上士。”

无视哭爹喊娘求着饶被拖下去的韩校尉,梅长苏转身面对众人,冷冷道:“各位今天都看到了,这军营里,不容飞扬跋扈为军功而来的饭桶,我们只需要能为大梁出力的战士。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身份家世就多巴结你一点。既然你们来到这军营,就要给我按军规办事。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样,现在这支军队由蒙元帅和我管理,你们便要按我们的规矩来。今日之事就此罢休,大敌当前,若是有人不守军规自作主张,就别怪我军法处置。”梅长苏的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森严,说着瞟了一眼与刚才那韩校尉对打的百夫长张青,张青自知理亏,立马低下头不敢去看梅长苏。

梅长苏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我知道大家都是热血报国的好男儿,但是只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一支军队要强大,不仅要有热血勤练兵,最重要的是要团结,要有严明的军纪,所有人都配合默契,这才能成为真正所向披靡的常胜之师!你们不是都向往当年的赤焰军吗?我希望,也相信,这支军队,日后可以成为我大梁第二支赤焰军,永保我大梁北境安康。你们,可愿随蒙元帅和我,共建这一支雄师?”说话间,梅长苏面上浮上一层睥睨天下的傲气,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一字字地敲进在场众人的心里。众人都是一怔,恍然间,他们仿佛在这位书生监军身上看到了赤焰军的影子,那是赤焰军的精神,赤焰军的灵魂。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差别如此之大,明明不可能是一个人,他们却依稀在梅长苏的身上看到了当年名动天下,明亮耀眼天纵奇才的赤焰少帅的身影。

不只是谁带头,众人纷纷敛衣下拜,“我等今日在此以身立誓,愿追随蒙元帅和梅监军,尊统领与监军号令。但在人世一日,便要保大梁北境安康!”

梅长苏看着眼前的人,唇边露出一抹飞扬明亮的笑意,胸中升腾起的豪情是那样熟悉,一如十五年前,林殊站在他的赤羽营前立誓,要让赤羽营成为赤焰军,成为全天下最强的战队。

梅长苏没有发现,不远处的一座军帐后,站着两个年轻军官。

“景睿,你说苏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哪个苏兄,才是真正的他?”表情复杂的言豫津问同样表情复杂的萧景睿。

“我不知道……苏兄,真的是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他一定一段有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经历。或许我们……永远都无法真正读懂他。”萧景睿望着遥远的天际,幽幽地道。

 

 

“小殊,你有没有发现,现在你这个监军在军中的威望都快要超过我这个主帅啦。你练兵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啊。”蒙挚一掀军帐的门帘,笑着走进来。

梅长苏瞟了他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哦?是吗?那蒙大元帅可要小心了,小心过几日我就把你这主帅的位子抢了去。”

蒙挚却似毫不在意,哈哈笑着:“若真如此我倒开心,只怕你不肯呢。”说话间又看到军帐另一边逗飞流玩的蔺晨。蔺晨说是梅长苏的亲兵,这几日却是过得无比悠闲,每天逗逗飞流散散步,没事了在军营各处转几圈。除了不能喝酒,那日子竟是比在廊州还悠闲。蒙挚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了变,问道:“小殊,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喝药了?身子没问题吗?”

没等梅长苏回答,蔺晨就抢先道:“他现在哪要喝什么药,看他每天神采奕奕活蹦乱跳的,除了身子单薄点,谁能看出他有病?再过上大半个月,连内力都能恢复几成,等仗打完了保准百病全消,你担心什么?”他这话说得颇有些意味不明的阴阳怪气,惹得梅长苏瞪了他好几眼,他却毫不在意。

蒙挚显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闻言面露喜色,但显然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原先不是还说……怎么又能痊愈了,蔺公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找到灵药啦,还能有什么。”蔺晨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随意应付着,“哎呀不和你们呆着了,帐中好闷,小飞流和蔺晨哥哥出去玩吧。”说着拖啊拖直接拖着飞流出去了

“蒙大哥,你别告诉我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和我开玩笑然后听那个家伙胡说八道的。”有些无奈地看着蔺晨拖着飞流出去,梅长苏淡淡地问道。

“呃……”蒙挚显然也发现自己进来这么久还没说正事,“我是想问,咱们这两天该休整也休整得差不多了,大渝那边却还没有动静,奇怪得很。小殊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梅长苏微微一笑:“我打算,拔营。到这里。”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的某处点了点,蒙挚朝着他手指的地方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那是青州与衮州之间的一处山岭,唤作“平岭”。平岭地势虽高,运粮也方便,周围却无甚天险可守,比之地势险要的青州城是大大不如,又离大渝军占领的衮州城如此之近,驻军此处实是危险。

“这……”蒙挚虽知林殊此举定有原因,却怎么也想不通,一时间眼睛都瞪得圆了,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殊看着蒙挚的表情,颇有成就感的笑了笑,似乎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

 

 

“蒙大哥,你可知大渝那边的主帅是谁?”

“当是大渝二皇子淳于彦。”

“没错。大渝二皇子从前也与赤焰军交过几次手,淳于彦为人小心敬慎,作战亦是步步为营。此次蒙大哥第一次作为主帅出征,梅长苏更是他从未交过手,却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江左盟宗主,我们又占着青州天险,他怎会贸然出兵?”

“哦,”蒙挚恍然大悟,“所以,你这是要引他来攻。”

梅长苏微微一笑:“正是。”

蒙挚不由赞叹,如此大胆冒险的打法,除了林殊,世上还有何人敢用?

“可是,你不是说大渝二皇子为人最是小心谨慎吗,那又如何能确定我们驻扎在平岭后大渝就一定会来攻?”

“单是一个淳于彦自然不会如此轻易上当,但此次大渝那边的玄布也秘密地来助阵。玄布自恃武功过人,一定会劝淳于彦来突袭。”

“玄布也来了?”蒙挚微微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梅长苏毫不客气地白了蒙挚一眼:“蒙大哥,你当我的江左盟是建来玩的?”

“呃……”蒙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是这样实在冒险,就没有稳妥一点的法子吗?”

“稳妥的法子当然有,但是太慢了。收复衮州必须要快,淳于彦是什么人,玄布是什么人,他们很善良吗?拖得久了,当他们暴躁起来或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他们会怎样对待城里的百姓?慢一点当然更稳妥也更有把握赢他,但是城里的百姓怎么办?我要守住的,不只是‘完整的北境防线’这样一个空壳子,还有北境千千万万的百姓,所以这第一仗我一定要赢。”林殊的声音中渐渐带上一层杀伐气息,听来甚是令人激动“怎么样,蒙大哥?有没有兴趣来同我会会琅琊榜上第一大高手?”

 

三日后。梅长苏站在帐外,放飞手中的信鸽,唇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终于来了”随即转身问站在他身边的蔺晨,“你的机关都布好了吗?”

蔺晨的表情很是得意:“当然,我堂堂琅琊阁阁主,那么几个小机关算什么。”于是,不出所料的,蔺晨又得到梅长苏的一记白眼。

“小殊,你要的人我已经挑好了。”蒙挚从军营另一边走过来。

“好,今晚就有好戏看了。”林殊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此时他笑得像一只出战前的猛虎,带着大战前的兴奋和一股薄薄的傲气,“蒙大哥,今晚玄布会带人夜袭,你让所有的巡逻兵今夜都好好休息,不必巡逻,所有人都准备好呆在帐中待命,没有命令不得外出,只留一百人听蔺晨的调派。”

“好”蒙挚已大概知道梅长苏的计划,即便是如此奇怪又前后矛盾的要求他也没有多问,当即下去传令了。

 

入夜,天阴沉沉的,只有零落的几颗星挂在天际呻吟。

“当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玄布那家伙还真会挑时候。”蔺晨看看天色咕哝了这么一句,刚刚回到军帐中,他那异常灵敏的耳朵就听到帐外传来一丝轻微的异响,蔺晨的眸子倏然一亮“来了。”

大梁军营外,一路八百人的夜袭队伍正悄悄潜行。当先的黑衣人似乎武功很高,毫不费力地干掉营外的岗哨。一行人悄然进入营地,“大梁没了赤焰军就当真这般不济?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大梁那两位可爱的皇子呢。”玄布暗道。看着那军营中心两顶稍大些的军帐,玄布心中有些得意,似乎胜利已在眼前。玄布举起一只手示意身后的人行动,一时间八百人的队伍便消失在军营各处,而玄布自己只身一人,往帅帐的方向摸去。玄布知道蒙挚虽然不善用兵,武功却高,所以帅帐只能他一个人去,才有可能不被发现。

军营中心的梁顶军帐,有一顶已经暗了,另一顶中还亮着灯。玄布隐隐看到那个亮着灯的军帐中映出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凭感觉他知道那是传说中的文士监军梅长苏。小心地敛去自己的声息,玄布往那顶暗着的帅帐中放进一股迷烟,随后一转身直接闯进旁边那顶亮着的军帐,果然,一个白衣修长的身影正站在地图前。

“玄将军可终于来了,我都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玄布心中忽然一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白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张俊秀潇洒的笑脸,哪里是什么梅长苏,那分明是琅琊阁阁主蔺晨蔺大公子。这点玄布自是不知,加上刚才那种不想的预感,他此时只想着赶快擒了梅长苏和蒙挚回去复命,当即立掌向“梅长苏”劈去。蔺晨的武功怎么样没人知道,逃命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棒,轻轻一闪便避过了玄布的掌风。玄布心中一惊,传说中的梅长苏不会武功体弱多病,因此他才没有直接用迷药把“梅长苏”迷倒,却不想他轻功这样好。正要再次出手,突觉身后传来一股劲风,忙转身出掌相迎,堪堪与身后的人打了个平手。定睛一看,身后那人却是蒙挚!玄布顿感不妙,本应该被他迷晕的蒙挚此时怎会出现?他本也是江湖人,对征战之事不怎么敏感,此时方想起刚才入营之时竟没有看到巡逻的士兵!玄布暗道不好,一个闪身脱开蒙挚闪到帐外,却见帐外火光乍起,蔺晨布下的机关纷纷启动,那机关的排列变化竟是连玄布都琢磨不透,只是靠一身绝世武功硬往外闯。转眼玄布带来的八百大渝军全都陷于机关之中,那场面真是热闹得很。于是在玄布撤走之前听到一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哈,原来把机关按阵法排起来这么好玩。长苏那家伙还真是聪明啊。看起来他那边的事也快办完了吧。”蔺晨起了玩心,故意大声说这些话来气玄布。而玄布却听得心惊,他不是梅长苏?那梅长苏在哪里?什么事快办完了,梅长苏,难道不在营中?

忽的,玄布想到一件事,心下大惊,忙向衮州城疾掠而去。

蔺晨在他身后得意洋洋地打趣:“这家伙,武功不错,就是这脑子真笨的可以。”

蒙挚却微微摇头:“不要小看玄布,他过来放迷烟的时候连我都没有感受到丝毫声息,果然不愧是琅琊榜上第一大高手,我敬佩此人啊。”

蔺晨没有再接话,转而对着蒙挚道:“我们也该拔营了,算算时间,长苏那边也该得手了。”

 

 

衮州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一队戴着面罩的黑衣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前行着,为首的黑人不时回头看一下后面的人,眸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之意:没想到这看似散乱的军中竟也藏有如此多的精英,这些年真是屈才了。他的眼睛生的极为灵秀,此时却闪烁着灼灼的光彩,宛若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转眼间已到树林尽头,隐约可见衮州城的城墙。为首的黑衣人猛地抬起一只手,他身后那对数量不少的黑衣人立即停下蛰伏林中,只余下五十人跟着他继续前行。那黑衣人的眼力极好,趁着城墙上的两班士兵换岗转过身去那短短的一段时间掠至城墙下,身体紧贴墙面。跟着他的那五十人反应也快,迅速掠到城下,却还是有一人慢了些,“谁?”城上有士兵发现异动,大喝一声。为首的黑衣人身子微微一紧,眼神一动拎起路过的一只老鼠甩到离城墙不远的一小丛野草里去,草丛一动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随即听到城楼上另一个士兵松了一口气道:“大概是只小动物吧,不必紧张。”那黑衣人也松了一口气,将耳朵贴近城墙凝神听着透过砖石传来的脚步声,忽的一扬手,低低喊了声“飞流”,众人眼一花,另一个黑衣人便极快地掠上城墙,那身影如鬼魅,竟无人看清他是如何上去的,不少黑衣人的眼中掠过一抹惊讶与赞赏之意。不过一瞬,没有任何声音,城墙上便垂下两根长绳,众人又是一惊,那黑衣人解决了周围至少四个值夜的士兵,却没发出一丝声响。为首的黑衣人却没有惊讶,当先抓住长绳借力掠上城墙,他身后的黑衣人见状也纷纷登城,片刻功夫所有黑衣人便全数登上城墙,最后两人马力的收起长绳。几个黑衣人迅速脱下地上值夜士兵身上的军服换上,又把尸体拖进城楼拐角处藏好,拿起武器站在城楼上冒充那些士兵继续值守。而其他的黑衣人在他们做这些的时候早已从城墙另一头垂下绳索,顺着绳索滑进城去。最后一人是刚才第一个掠上城楼的人,他把长绳一收,纵身一跃又如鬼魅般下了城楼,一行人迅速分开,就此隐没在茫茫夜色中,不知所踪。这一队黑衣人行动悄然无声,上城地点选得极好,正在城楼屋檐下的一个拐角处,此处因为看不到楼后的情况极危险,但同时也因为是站在别处的值守士兵看不到的盲点而最为安全,从此处上楼极是冒险,足见那位黑衣人首领之胆魄。

青州城内的一条深巷内,几个黑衣人紧贴着墙角等待夜间巡逻的大渝士兵走过,其中一人正是刚才那位领头人。见巡逻队走远,那人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清秀却瘦削的脸,正是梅长苏。他身边离他最近的两名黑衣人看着他黑暗中模糊的的侧脸,神色极是怪异。梅长苏却无暇顾及他们的眼神,抬头望向上方的屋檐。果然,片刻后,一个黑衣人从屋顶掠下,正是刚才掩护众人登上城楼那人。从露出面罩的眼睛来看此人还是个少年,却浑身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飞流,在哪里?”梅长苏拿着一幅衮州城内的地图问那黑衣人。

飞流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着点点微光,极是清澈。他伸出手指从地图上梅长苏指着的他们所处的位置开始,向某个方向移动,拐了几个弯后停下。梅长苏看了一眼飞流手指停下的那个地方,微微一笑,喃喃道:“淳于彦还是和从前一样小心,果然不在刺史府。”

淳于彦生性小心谨慎,便是已经攻下衮州又在衮州内驻扎了两万精兵,他却还是不放心就这样光明正大的住在刺史府,而是另寻了个宅子,除了他的三百名心腹亲兵侍卫无人知道他真正的住处,连江左盟的探子都没有发现他不在刺史府。林殊从前与他交过手,自然知他性格,于是早派飞流去探看衮州城内哪所宅子看起来特别平静但是有异常多的人活动。他以为不会有人想到他一方主帅居然不在刺史府,却没想到这一次,他的对手,是曾经打败过他的,他以为早已死掉的林殊。

林殊的唇边勾起一抹极其自信的笑容,抬手罩上面罩:“走。”淳于彦,今夜,恐怕你又要做一回我的手下败将。

 

衮州城的一处民宅内,一名身着软甲的男子正立于一张地图前。此人正是大渝二皇子淳于彦。淳于彦已年近四十,却毫不显老,五官端正,一张脸生得颇为儒雅,只是因为时常带兵征战,皮肤微微有些粗糙,泛着淡淡的古铜色,不过这在北方人中并不稀奇。初见这位皇子的人是决计不会想到他竟已是征战沙场十几年的老将。淳于彦生性谨慎,打起仗来亦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少尝败绩,迄今为止,能让他败得心服口服的军队,只有在赤焰军一支。他至今仍记得赤焰军中那名白袍银枪的小少帅,当他一马当先傲然立于阵前时,仿佛全天下的光彩都叫他一人夺了去。从那一刻起,淳于彦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败在赤焰军手下。他也曾不服气,带了十几名好手在去大梁和谈时要求与赤焰少帅林殊比试,结果不管是在武场上还是在猎场上,他都败得一塌涂地,输得心服口服。想当年有赤焰军在时大渝军能攻进大梁国境都已算勉强,哪里能进的衮州来?

看着墙上的地图,淳于彦竟有些怅然若失起来,当年他听闻赤焰军仅用七万人马便歼灭大渝二十万皇属军,气愤之余亦是敬佩,还想着终有一日他要重整旗鼓,再与赤焰军,与林殊一决胜负,却不想没过几天,赤焰军竟被自己的友军歼灭了,林殊更是尸骨无存……虽除一劲敌,淳于彦却未见得有多开心。此生未能再与此人一决胜负,实是一大憾事。

想到这里,淳于彦有些嘲讽地笑笑,若非如此,他如今又怎能安安稳稳坐于这衮州城中?大梁啊大梁,这可你这是自取灭亡。

“郑成,城外可有异动?”淳于彦转过身,对着他身后的人问道。郑成是淳于彦的内弟,也一直是淳于彦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他曾经去向霓凰郡主求婚,虽然最后并未成功,淳于彦倒也并未因此怪罪于他,而郑成对淳于彦亦是尽心尽力。

“回禀殿下,城外并无任何异动,半刻钟前属下去城墙巡视,一切正常。玄将军已带八百精兵夜袭大梁军营,想必天亮前就会有消息了。”郑成恭敬地一字一句答道。

淳于彦微微笑了笑:“这样我就放心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说完便转回身去接着看墙上那张地图。

“是”郑成微微颔首,慢慢退出了房间。然而没过多久,房门又是一开一合,发出轻微“吱呀”声。

“好了郑成,我告诉你可以去休息了,我也马上就睡,你不必来看我。”淳于彦微有些无奈,平日里他的属下下人们总当他是皇子,处处小心照顾,却不知他一介武将,哪里需要这般小心。

淳于彦说完一句,却并未听见身后的人回答,心中突觉不妙,猛地转身,他身后那人那是什么郑成?那青年一袭黑衣,脖子上还套着未曾摘下的面罩,容颜灵秀而清瘦,正是潜伏进城的梅长苏。

“你是谁?”淳于彦多年领兵,此时虽然惊慌,仍能勉强稳住心神。

“朋友。”梅长苏站在门边浅浅地笑着,虽是一袭黑衣,却无端的生出一股月白风清之感。淳于彦不由得心下暗赞:真是好人物。面上却丝毫不松:“哦?我可没听说过有半夜穿着夜行衣闯进别人家里的‘朋友’。我想郑成和我院子里的侍卫们多半已经被先生放到了吧。这位先生,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请直说吧。”

梅长苏突然朗声一笑:“二皇子虽然生性谨慎,脑袋倒也聪明,没必要的弯你一个都不会多转。那我就直说了,我来是要与殿下谈谈,看能否说动二皇子从衮州退兵。”

淳于彦大惊,大梁那边的人?他是怎么进来的?努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淳于彦微一挑眉,缓缓道:“先生说笑了,你知道这绝不可能。”

梅长苏淡淡的“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失望:“那咱们就待会儿再谈吧,现在我想先请殿下看一场表演,聊表敬意。”梅长苏说着推开一扇窗,示意淳于彦往外看。

 

 

就在梅长苏完全把窗子推开的一瞬间,淳于彦看到他所住民宅的一角升起一团亮光,随即在高空猛然散开,发出炫目的光芒,是烟花。紧接着,淳于彦脸色有些苍白的看着衮州城中各处像是响应似得接连升起的绚丽色彩。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对方已经有这么多人潜入衮州城中,他却毫不知觉,凭这一点,他就已经败了。

梅长苏的脸上露出一抹明亮自信的笑容:“二皇子殿下,现在你认为我们可不可以谈一谈?”

淳于彦看到他的笑容不由得一怔,那抹笑容,竟是像极了从前那人,那唯一一个令他敬佩的对手!淳于彦心下一阵激动,顿时被激起斗志。他不在乎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他只知道,对方会是一个值得他倾力一战,值得他尊敬的对手!

淳于彦定了定心神,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对手:“为什么还要和我谈?这座城现在已在你们的掌控之中,我想现在对于你们来说我就是一个人质,而且是可有可无的人质,你总有办法设计让我的部下乖乖撤退,甚至是你们直接打进来,现在都轻而易举,不是吗?”

“殿下知道我要和你谈的不是这个。”梅长苏很平静地道。

淳于彦的视线微微一凝:“哦?”

梅长苏不再和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要你放回被你拘禁的衮州百姓。”

“先生说的什么拘谨?恕我听不明白。”淳于彦脸色微变,但语气仍是平稳无波。

梅长苏很欣赏的看了他一眼:“殿下难道没有收押衮州的半数百姓做人质吗?据我所知,他们现在应该在衮州城外某处。至于到底在城外的哪里,恐怕就只有殿下你和你的亲信们才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淳于彦的语调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猜的。”梅长苏浅笑着淡淡答道。淳于彦闻言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天哪,这个人……怎么这种事都可以是猜的?而林殊就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着淳于彦的“变脸游戏”,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后的微笑。

淳于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凭什么让我放人?”

梅长苏依然微微笑着:“如果我说‘因为你在我手上’是不是显得太俗了?这的确是一个筹码,不过还有,你拘禁了多少人,我就用多少人来换,如何?”

淳于彦的眉睫猛地一跳,几乎要失声惊呼起来:“我驻扎在衮州城内的两万精兵?你将他们全都活捉了?”

林殊得意地笑笑:“没错。”

淳于彦的眼中有一丝愤怒,更多的却是欣赏:“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带了多少人来?”

“我带了一千人,其中有五十人随我进城。”梅长苏答道,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傲气。

淳于彦愣了愣:“只有五十人,你们就敢闯入我这驻扎了两万精兵的衮州城里来?哈哈,好,好!”说着说着,淳于彦竟大笑起来。

“所以殿下到底答不答应与我做交易?”梅长苏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却掩饰不住他眼底的骄傲。

“我还能不答应吗?”淳于彦叹了口气。

“好!”林殊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这一场,他又胜了。

 

此时衮州城中还有几处正在激战,虽然军营中的大部分大渝军已经被迷倒,但外面的巡逻队和各处城墙上值守的队伍却是无法设计生擒,只有一战。梅长苏此次带来的人都是蒙挚精挑细选出的军中武功最高强的精英,又经梅长苏一天的训练,虽然还不够默契,对付这些大渝军也不算太费力。加之梅长苏早有安排,前面扮作守城士兵站在城楼上的“黑衣人”一见城内放出烟花信号就马上打开城门把树林中的一千大梁军放进城内,此时城中的战况已逐渐明了起来。而当那边发现局势不对急匆匆赶回来的玄布到达衮州城下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迎接他的是城墙上已经换了花色的大旗和梅长苏傲然又张扬的笑容。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小殊,这次你还真是大胆,那么险的一招棋,你居然下赢了!”蒙挚笑道。

梅长苏浅笑着:“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大渝这边派玄布去夜袭我们的军营,就不允许我也带人夜袭衮州城?没了玄布坐镇,我就有把握不会被发现。”

“行了行了,夸你两句,你还真就顺着杆往上爬了,谁不知道你聪明啊。”一旁的蔺晨阴阳怪气地道,顺手把黏在梅长苏身上的飞流扒下来抓着。

“是是是,蔺大公子教训的是。”梅长苏笑着举手投降。

那夜的最后,梅长苏和淳于彦站在城墙上。

“这么久了,我还不知先生名讳呢。先生可否告知在下,至少让我知道,我是败在什么人手下。”淳于彦问道。

“梅长苏。”淡淡的三个字。

“先生就是大梁的梅监军?”淳于彦微微一惊,“我还听人道大梁的梅监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今日看来倒是我们看错了。梅监军还真是文武双全,智计胆识过人啊。”

梅长苏对这十足的恭维话丝毫不感兴趣,此刻不在朝堂,他也无心去做那长袖善舞的“麒麟才子”。

淳于彦见梅长苏并不答话,却也不尴尬,只是顿了顿,再次推翻了自己一个“听人说”,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然后对梅长苏抱了抱拳:“今日得与梅监军一战,实是在下之荣幸。梅监军,很像我从前的一个……朋友,也是第二个能让我尊敬的对手。此次败在梅监军手下,淳于彦心服口服。只求他日阵前相见,再与先生一决胜负。”

梅长苏听他把林殊当做朋友,不禁有些感动,又听他虽然对自己说服了,却仍要再战,心下对他也很是欣赏。当即抱拳回了一礼:“好,那我就等着这一天。”说着唇边露出一抹飞扬明亮的笑。淳于彦,你也是我值得尊敬的对手。

战场上的英雄,不管是否在同一阵营,他们之间的情谊,总是令人动容。

 

 

北境的冬天比金陵还要冷上几分,虽然有阳光,空气却依然是彻骨的冰寒。前一天下的雪在阳光下泛着一点点金色的光,散发出幽幽的寒气。雪地上,两匹骏马在并排着缓缓前行,马上是两个军官打扮,长相颇为英俊的年轻人,不用说,这正是每天形影不离的萧景睿与言豫津。

衮州收复后,梅长苏和蒙挚安排好城中防务,又安抚了城中百姓,便又拔营出城驻扎在衮州城外一处高地上。梅长苏说十万大军都窝在城内不便随时出兵,只能守而不易攻,因此要扎营在城外,让我方有更高的主动权。当然驻扎在城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战事不吃紧的时候可以出营在野外跑跑马。这不,那边军营才刚刚扎好,这边言豫津就拉了萧景睿出来遛马。

“景睿?”

“……”

“景睿啊”

“……”

“喂,景睿!”

“……”

“萧——景——睿!”在数次叫唤都无人理会之后言豫津终于炸毛,大吼一声。

“啊!豫津你叫什么?”萧景睿着实被言豫津这一吼吓了一跳,手一抖差一点把缰绳扔掉。

言豫津很是不满地看着他:“我才要问你呢,你发什么呆呢,我叫了你四次你才听到。”说着眼珠一转,嘻嘻笑着揶揄道,“你该不会是在想哪家小姐呢吧?快说出来让我听听,那家小姐有如此大的魅力?”

萧景睿无奈扶额:“豫津,你说的那好像是你吧?你记不记得这几天你闲的无聊来烦我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把京城所有的大家闺秀都说遍了。”

听他这样说,言豫津心下竟是一喜,景睿,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于他开过玩笑了呢。“哼,那是我好心好意传授你一点赏美的技巧,保证你以后能找个好娘子,你还不领情。呜呜,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唉~行了行了,总之我不是好人可以了吧。”萧景睿见他愈说愈来劲,再说下去都不知要说出些什么来,连忙无奈地打断。但他又怎会不知好友的那份心意,当下也觉得心中温暖。顿了顿,萧景睿有些低沉地道:“豫津,我是在想苏兄的事情。”

 

 

“豫津,你真的相信就只因为不平,一个无关的局外人就可以为了翻赤焰案费那么多力气?还有,不说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怎么会对兵法战略甚至对敌方主帅这么熟悉,就说苏兄的武功是哪里来的?他不是说过他因为宿疾不能练武吗?他从前身体那么差,可为什么自从出征他一次病都没犯过,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言豫津轻轻叹了口气:“景睿,我早说过,苏兄是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他的从前是怎样的,他接任江左盟宗主之前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也没有办法打听到。我们只要知道,他是个好人就可以了不是吗。”

萧景睿低着头:“我,我不知道。要说我从来没怨过他,那是假的。但是……但是我没有办法去恨他……豫津你知道吗,我在大楚的时候,发现有人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他们以为他们藏得很好,可是我知道,那是江左盟的人。”萧景睿突然抬头望着言豫津,“无论如何,苏兄曾经给我们的那些关心,都不是假的,对吗?”

“对”不管世事如何,就算再也不能回去,最初的那份情谊,那份敬仰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长苏,你就把小飞流送给我吧。”军帐中,蔺晨抓着黏在梅长苏身边的小飞流一脸“真诚”地问。

“想得美。”梅长苏拨弄着面前的火盆,毫不吝啬的赏了蔺晨一个大白眼,于是飞流又欢呼一声挣开蔺晨的束缚扑进梅长苏怀里,留下蔺晨一个人在那里无奈地翻白眼。

“好了飞流,出去玩一会儿吧,帐里太闷了。”梅长苏说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发,于是飞流“嗯”了一声,身影一闪就不见了,临走前手里还抓着一块梅长苏给他的小酥饼。

蔺晨看到飞流手里的小酥饼,哀嚎一声:“长苏你又要把小飞流喂胖了,胖了就不漂亮了。”

梅长苏瞟了他一眼,揶揄道:“我还真宁愿飞流不这么漂亮,就不会被你盯上了。”

蔺晨不搭理他,笑嘻嘻地在帐中左瞟右瞟,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见到你那两位小朋友了。那个看起来笨笨呆呆的公子哥好像有点郁闷。”

梅长苏垂首看着火盆,没有理他。

“喂,长苏,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前日里你带人去偷袭衮州已经露了武功,日后还不一定会不会要你出手,现在那两个人已经开始起疑了,你到底还要瞒到什么时候?”蔺晨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和一丝丝愤怒。

梅长苏却显得很平静:“告诉他们做什么呢?不过是多两个人痛苦而已,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没有理由要为当年那件事承受痛苦,更没有人一定要为了我而难受。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不是朋友,只是陌生人,是上司和下属,就算我……不在了,他们也不会太难受。”

蔺晨终于愤怒地跳起来:“梅长苏你真是个死脑筋!”骂完一句又悻悻坐下,看着沉默的梅长苏,深深地叹了口气,“长苏,你把事情想得太死了……罢了,罢了,我生什么气呢?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我提醒你,长苏,你以为你不说就一定瞒得住吗?太子殿下,静贵妃娘娘,还有霓凰君主,甚至是太皇太后……就算什么都没有,他们一样认出来了不是吗?他们用的不是眼睛,是心。”

梅长苏的身子微抖了抖:“景睿和豫津不一样,他们那时候还小……”

闻言,蔺晨盯着梅长苏看了半晌,那眼神活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直到梅长苏都被他盯得不自在了,蔺晨却突然大笑起来:“长苏你还真是个笨蛋。算了由你去吧,我不管了,我只要陪你高高兴兴地过完这三个月就好。”

梅长苏盯着火盆中跳跃的火苗,半晌,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蔺晨,谢谢你。”

“唉”蔺晨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但只那么一瞬,便又笑起来,打趣道,“既然谢我,那就把小飞流送我吧。”

“没门,连窗户都没有!”

“啊长苏你怎么能如此绝情!”

 

那边萧景睿被言豫津开导了一番,又被拉去跑了几圈,回来时心情也好了许多,两个人策马缓行也很是惬意。

“谁!”远处的灌木丛突然诡异的动了一下,萧景睿立刻警觉起来,手里的马鞭脱手掷去。灌木丛中一阵骚动,有人避开萧景睿的马鞭跳出来,却是一个身形细弱的美丽女子。

“宫羽姑娘?”言豫津惊呼出来。那灌木丛中跳出的白衣女子,正是宫羽!

宫羽上前几步微微行了个礼,萧景睿和言豫津也跳下马来:“宫羽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宫羽难得地显得有些踌躇:“我,我来找我家宗主。”

“你家宗主”言豫津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哦,苏兄啊,我们带你去找他。”说着牵马转身回军营。

“那就多谢了。”宫羽又行了个礼,跟着萧景睿和言豫津向军营走去。

“宫羽姑娘怎么回来这里找苏兄?这里是前线,很危险的,刚刚我还以为你是敌人。”萧景睿问道。

宫羽犹豫了一下:“我本来是要跟着宗主一起来的,但是宗主不肯,我挂念宗主的身体就偷偷来了。”

“这样啊,那苏兄的身体……”萧景睿又想起他刚才的疑惑,顺口问了出来。

“蔺公子为宗主找到了灵药,所以暂时没事。”宫羽突然抬头,“二位公子,宗主……”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

“什么?”言豫津不解的问。

“没什么,”宫羽顿了顿,终是没有说出来,她发现宗主出征前显得很反常,可能……“我只是想说,宗主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是有苦衷的,希望你们,不要怪他。相信我,宗主是个好人,他所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为了他自己。如果没有宗主,宫羽可能,早已经死了。”宫羽转了个话题,这也是她一直想要说的,说到最后,宫羽竟有些控制不住,眼圈微红起来。

萧景睿和言豫津心中一动,却没有答话,这些话,他们一只想听梅长苏亲口说出来,好让他们的友谊能继续下去,可是一直都没有等到。如今听宫羽说出来,心中也是一阵难受。

宫羽也没有再说话,三人就这样默默走着。

 

 

“宫羽?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叫你回廊州总部好好呆在好好呆在盟里吗!”看到面前美丽的女子梅长苏却没有丝毫开心,而且显然很不高兴。

“我——”宫羽见自家宗主生气,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眼眶也微微泛红。她本不是个多愁善感容易落泪的女子,但就是受不得梅长苏的训斥,尤其这件事的确是她的错,更是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梅长苏叹了口气,语气稍稍柔和了些:“好了宫羽,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前线太危险了,你还是快回盟里去吧。”

宫羽闻言竟忽然跪下:“不,宗主,你就让宫羽留下来照顾你吧。”声音竟已带了哭腔。

梅长苏也吓了一跳,饶是他聪明绝顶也万万不会料到宫羽的反应会这么大:“宫羽你……”

“宗主,宫羽会武功,绝对不会拖累宗主,宫羽什么也不要,只求能陪在宗主身边。”宫羽说着,眼中已有泪花。

“宫羽,你又何苦如此呢?”梅长苏有些失神的喃喃道。

宫羽蓦地抬头,眼中泪光闪闪,嘴角却含着一抹笑意:“宫羽的命是宗主救下的,所以宫羽就是宗主的人,就算是死,我也要陪着宗主。”

梅长苏闻言怔了一怔,半晌才缓过神来,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宗主……”宫羽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梅长苏缓缓对宫羽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没事,“宫羽,你说你是我的人,是吗?”

“是”不知为何,宫羽竟有些不安。

“那我的话,你都会听的,对吗?”

“对,只要宗主有令,宫羽万死不辞。”

“那,宫羽,你听好了,下面这条命令,你要一辈子记住。”

“无论如何,好好地,快乐地,活下去。”

无论如何,好好地,快乐地,活下去

这是一辈子不改的命令。宫羽的心思,梅长苏又岂能不知?只是这一世走来,林殊自可问心无愧,梅长苏却欠下太多,太多永远都还不清的债。对于林殊来说,那些情谊是是他的骄傲,是他的珍宝;而对于梅长苏来说,那些情,是负担,是永远都换不掉的债。

不是不想,只是不敢。不管是宫羽,还是景睿,豫津,他宁愿他们恨他,却不想他们因他而痛苦。

“宗主……”宫羽的双眼已是一片模糊,这样的嘱咐,就是说,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早知她和他不可能在一起,她只是希望,她的宗主能一年,一年好好的活下去,哪怕自己永远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只是如今,连这样的愿望,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到最后,都还在为身边的每一个人着想……

“宫羽遵命。”既然如此,能在这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在他身边,能再拥有这样一小段回忆,就足够了。剩下的日子,有这些回忆,和那个一辈子不可更改的命令,已足够支撑她走下去。

军帐的门帘突然被人掀起,蔺晨一脸笑容地走进来,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宫羽,那笑容马上更灿烂了:“哎,宫羽也来啦?怎么跪在地上?我早说过女孩子是很娇贵的,怎么能跪着呢?长苏你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说着别有深意地瞟了一眼梅长苏,梅长苏无奈地冲他笑笑。顿时帐中的悲伤气氛就被一扫而空。

“宫羽啊,长苏他们要谈军事了,很无聊的。不如我带你出去转转吧,军营里很好玩的。”说着扶起宫羽,拉着她往外走,宫羽忙跟上蔺晨,刚刚哭的一脸狼狈,要去收拾一下才好。梅长苏笑着摇头,蔺晨,其实是个很贴心的人呢。

“小殊”

“少帅”

果然,蔺晨刚刚出帐,蒙挚和卫峥就走进帐中。蒙挚的面色微微有些凝重,“小殊,探子来报,大渝军那边,似乎开使行动了。”

梅长苏微微扬起嘴角,终于来了。

“卫峥,我让你挑的人都挑好了吗?

“好了,少帅。他们就在外面,黎纲和甄平都在看着。”

“好,带我去看看。”梅长苏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真正的好戏要开场了。

 

 

军营外的一片空地上,五千精兵正在训练,黎纲和甄平站在一旁颇为满意的看着他们演练招式。看到蒙挚和卫峥带着梅长苏从军营另一边走过来,忙迎上去。

“宗主,这些人可以吗?”甄平带着梅长苏一行人走上高台,问道。

“比起当年赤焰军当然还是差了一点,不过也算很好了。”梅长苏显然也对这些人很是满意,“把他们都编入前锋营,把前锋营里原来那些不中用的家伙都换下去。从明天开始,我会亲自训练他们阵法和战术,卫峥你和我一起来。”

“是”

“领命”

梅长苏看着眼前的将士们,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遗憾,这些人都是优秀的军人,只是比起赤焰军还差了太多啊。如果,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定能打造出一支新的赤焰军,只是……梅长苏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如果。压下胸中翻滚的情绪,梅长苏淡淡道:“今天就这样吧,先让他们回去,明天开始训练。”顿了顿,又转头对蒙挚道:“蒙大哥,这几天要加强防务,大渝那边可能会有小规模的进攻。”

“好,你放心吧。”蒙挚看着梅长苏道。

 

帐内暖意融融,梅长苏正坐在案前翻阅公文,宫羽在一旁调熏香。

“宫羽,你休息一下吧,不要再弄了,这样就很好了。军营毕竟不是在盟里,差不多就好。”梅长苏抬头看到正在调熏香的宫羽,颇有些无奈地道。

宫羽的脸微微一红:“宗主不用管宫羽,宗主这几日练兵很累了,宫羽想调好一点好助宗主夜间安眠。”

梅长苏无奈扶额,还是这样……一旁的蔺晨放开小飞流呵呵笑着凑过来,阴阳怪气的在梅长苏耳边轻声道:“宗主?你不会这么不解风情吧?”

“一边玩去。”梅长苏笑骂,“成天没个正形,小心哪天老阁主回来了看到你这副样子又要拿家法治你。”

“喂喂喂,长苏你忘恩负义啊,早知道就不救你。”蔺晨跳起来反驳,顺便捏了捏在一旁笑他的飞流的脸,“还有你,小飞流。”飞流马上撅着嘴逃开蔺晨的“魔抓”扑进梅长苏怀里。梅长苏见状得意的对着蔺晨一笑,惹的蔺晨再次“炸毛”。宫羽在一旁看了都不由地“扑哧”一声笑出来,看到梅长苏回给她的无奈的微笑,不由得脸上又是一红。

“好了这是军营,不要闹了。”梅长苏忍着笑轻斥。

“小殊你在说你自己吗?”正说着,蒙挚掀帘进来,一句话又惹来一阵大笑。

从前也是这样,只要有林殊在,就仿佛什么都不可怕,就算是大敌当前,也一样可以开怀大笑。

“好了不要笑了,说正事。”蒙挚好不容易控制住笑,脸色稍稍凝重,“大渝那边又有消息了,这一次,淳于彦准备来一场大战。”

“终于要开始了吗?”梅长苏也收起笑容。这些日子大渝军不时发动一些小规模的战争来试探大梁军的实力,都被梅长苏设计布阵挡了回去,隐藏了大梁军的真实实力。此时梅长苏秘密训练前锋营已初见成效,而淳于彦也终于自认为试探够了准备出手,“阵前一决胜负”的那一天,就要来了。

“按照原计划,我们准备迎敌。”林殊的眼睛中闪烁着灼灼的光彩。

 

 

已是深冬,几场大雪让寒冷的北境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马蹄踏过扬起一片白色的沙。这情景……像极了十三年前。

梅长苏一身白袍银甲骑马傲然立于阵前,嘴角一抹飞扬明亮的笑,明亮得,仿佛能点燃整个世界。此刻他正注视着对面阵前的对手,淳于彦。

“卫峥,布阵。”清朗的声音,穿过战场上空层层的乌云,穿透了北境冷冽而压抑的空气。

“是”

身后的前锋营军阵快速变换,看着对面的淳于彦带着大渝军同样快速的冲过来,梅长苏一转身策马进入阵中,玉色的披风在猎猎寒风中划过一个骄傲的弧度。

进入军阵中的梅长苏潇洒利落地抽出马背上的令旗,脱手掷出。

“卫峥!”

“景睿,豫津!”看着接到令旗的两个年轻人,梅长苏有些担忧地微动了动唇,“小心。”

萧景睿和言豫津看到梅长苏的口型,马上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梅长苏微微一笑,挥起手中剩余的两面令旗,浓烈的色彩在沉闷的雪原上像极了燃起的烈焰。开阵,合阵,进攻,防守都流畅自如,阵式中带着火焰般灼灼的气息,仿佛能吞噬一切。梅长苏手中的令旗也在空中翻飞成灼灼的火焰,令旗后的刀刃已沾上了鲜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息。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大渝军的前锋主力就被困在阵中,渐露败势。“卫峥!”梅长苏扬声喊道,同时手中的两面令旗脱手掷出,卫峥一伸手很有默契的稳稳接住,梅长苏朝他笑笑,拨转马头抓起马鞍上的银枪出阵而去。阵外后续部队的交锋也已开始,梅长苏敏捷的躲过当头扫来的一柄弯刀,长枪一扫把马上之人打落,又手臂一抖挑开在他的马前准备斩断马腿的两名大渝兵,银色的长枪在闪烁着寒光,那银色的身影在乱军中穿梭,虽已染血,却仍有一股傲然出尘之意,长枪所到之处,腾起一片血光。未几,梅长苏便冲到战局中央,堪堪挡开一把攻势凌厉的弯刀救下一名校尉,开始指挥各路的将领把大渝军慢慢逼入前锋营阵中。远处,淳于彦看着战场上阵形的变化,脸色骤变,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解:“烈焰阵?”目光移向那个银白色的身影,明明是陌生的身影,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林殊?”淳于彦喃喃道,语气间满是不可置信。堪堪挡开劈头而来的一剑,淳于彦突然弯起嘴角,林殊,我的老对手,我们又见面了,我们曾约定过的,阵前,再决胜负。

 

眼看着战局一点点明朗起来,大渝军即将被全数包围进阵内,淳于彦却突然笑起来,从容的挡开迎面而来的两刀,突然高举起手中的弯刀冲入阵中,“破阵!”

“郑成,攻坤位;张鸣,从坎位突围”淳于彦不紧不慢的指挥部下破阵,他本就对奇门遁甲之术也颇有造诣,加上当年他曾败在林殊的烈焰阵中,为此他用了整整一年寻找破阵之法,如今又岂会再败在同一阵法中?

梅长苏的眉头微皱了皱,也进入阵中,接过已是满头大汗的卫峥手中的两面令旗,“变阵!”

烈焰阵法磅薄大气,豪气凌云;而淳于彦的破阵之法则刁钻古怪,诡招百出。幸而梅长苏曾经改进过烈焰阵法,加上他反应迅速,变阵灵活,与淳于彦刁钻的破阵之法碰在一起,竟是一时之间难分胜负。淳于彦平生少遇敌手,而林殊更是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难得此时遇上对手,两人都是一阵兴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宝蓝色的身影突然一闪,出现在梅长苏身边。

“成功了。”飞流像是来报什么信的。

梅长苏看了看眼前的少年,眼珠一转,他当然知道飞流说的“成功了”是指什么,但此时他想的却不是这个,“飞流,还记得蔺晨哥哥曾经让你学的那套很好玩的步法吗?”

“嗯!”少年的眼睛一亮,当年他被救回琅琊阁刚刚一年,就表现出极高的武学天赋,任什么样的武功都难不倒他,蔺晨不信这个邪,故意拿了琅琊阁珍藏的一套最难也最精妙的步法给飞流学,结果没想到,苦练了七日后飞流竟然真的把那套步法练成了,让蔺晨大跌眼镜。那大概也是飞流对于蔺晨唯一愉快的记忆了。

梅长苏微微一笑:“好,那飞流在这里把那套步法走一次好不好?记得要把圈子绕大一点哦。”

“嗯!”少年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飘身而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阵中左冲右撞,把大渝军的队伍全部打乱。有人想要抓住那个身影,可刚刚伸出手,那身影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怎么都猜不对他下一步要往哪里走。而另一边梅长苏举着令旗发令变阵,接着阵型骤变,不再一味的大开大合,而是更为精致起来,变得刚中带柔,更像是舞动的火焰,炽热却灵动。淳于彦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左突右撞用尽了方法都无法成功破阵,局面马上开始一边倒。淳于彦沮丧的抬头,却看到梅长苏朝他微微一笑,笑得骄傲而张扬,唇齿微动,轻声说了三个字。从口型上淳于彦看出,那三个字是“你输了”。淳于彦突然仰天大笑,朗声道,“今日败在梅监军手中,在下佩服。有此一战,死亦无憾!”梅长苏目光微动突然举旗,整个阵势马上有了微妙的变化,为淳于彦开出一条路,淳于彦先是一愣,突然明白过来,不愧是林殊!“梅监军高瞻远瞩,在下佩服!”说罢调转马头,带着剩余军士突围而去。梅长苏亦下令收兵回营。

“梅监军,你为什么要故意放那个淳于彦走?他可是敌方主帅,怎可轻易放之?”刚回到军营,萧景睿就拉着言豫津有些愤怒地跑来质问梅长苏。

梅长苏淡淡的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又扫了一眼他们身后那一群年轻军官:“你们都想问我这个,对吗?”从刚刚回营的路上他就发现这些年轻人不对劲,只是一只么有点破,想等到回营后再说,没想到这刚一回营,自己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到自己找来了。

“对,我们都想要问这个,我们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次说话的是言豫津。

梅长苏轻轻叹了口气,道:“我问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淳于彦?”

“应为他是敌军主帅,是我们的敌人。”

“那我问你们,杀了淳于彦我们就赢了吗?”

“……至少……至少可以让敌方军心大乱。”

“那么,不杀淳于彦,就像现在,我们没有赢吗?”

“……赢了”

“我再问你们,如果真的杀了淳于彦,之后要怎么办?”

“……”

“不要忘了,淳于彦不只是个敌方主帅,还是大渝国的二皇子,是大渝皇帝疼爱的儿子。大渝皇帝尚武,大渝好战,杀了大渝的二皇子,大渝皇帝会怎样?杀了他,就代表我们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之内再也没有机会与大渝和谈,要一直不停地战争,北境将不得安宁。试问我们大梁还有力量这样闹下去吗?”梅长苏的语气严厉,显然是动了怒。一众年轻军官都听得面红耳赤,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梅长苏微微缓和了语气:“你们热血卫国没有错,但是要记住,不是所有的时候都要对敌人斩尽杀绝,我们考虑的不只是‘杀的痛快’,我们要考虑的还有国家,还有百姓,还有整个大局。你们还年轻,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我希望你们无论何时都要保持理智,不要被情感冲昏了头脑。只有理智,清醒,时时顾着大局的人,才能不犯大错,才能守住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百姓。你们……明白吗?”

“……苏兄……我们,知错了……”萧景睿小声道。

梅长苏欣慰的笑了笑,却突然觉得胸口一闷……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梅长苏顿感不妙,强自忍耐着温和的笑笑,马上让那群年轻军官散去。等到最后走的萧景睿和言豫津也转身离开,梅长苏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阵晕眩感铺天盖地的袭来,梅长苏忙低下头咬着牙站稳,等那阵晕眩感过去。正当他就要站不稳倒下时,突然有一个人从旁边扶住了他,不动声色地喂他吃了颗药丸后又慢慢放手。眼前渐渐恢复清明,梅长苏浅浅地笑着:“蔺晨,谢谢你。”蔺晨难得的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扶着梅长苏进入军帐。

大渝军营。

“殿下,我们派出的两队偷袭大梁军营的人马,都被……半路拦截了。属下无能,请殿下治罪。”一个满身风尘很是狼狈的偏将跪在地上道,语气中满是沮丧和羞愧。

“罢了,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的对手太强了。”淳于彦挥挥手示意那偏将退下,转身久久凝望着墙上的地图。林殊……这一次,又是我败了……淳于彦突然想到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林殊时大渝的大将军说过的一句话:与此人为敌,吾之悲矣。

淳于彦的眼中突然腾起一片灼灼的火焰,林殊,你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入夜,白日里的阴霾忽然一扫而空,夜晚的北境,月光柔和,星光璀璨,皑皑白雪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大梁军营。

营前扫开积雪的空地上坐着两个穿着军服的年轻人。

“喂,景睿,我们又不是情侣,大晚上的你拉我出来看什么星星,难不成你想以身相许?”言豫津笑眯眯地碰碰身边沉默的萧景睿。

“谁要嫁给你?你还是找你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去吧,我可没那个兴趣!”萧景睿毫不示弱地驳回去。自从到了北境,萧景睿虽仍不常笑,人却慢慢开朗起来,时不时也会和言豫津斗两句嘴,让言豫津颇为欣慰。

“你看你看,大晚上的把人来出来还不让人家说说,没天理啊!”言豫津伸着手臂故作感慨状,眼角不时往萧景睿那边瞟着,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没趣地收回手去,不打算再逗身边的好友,“行了行了,别一副被欺负了的表情,你不就是因为今天第一次打了胜仗,刚刚还兴奋地找不着北,就被苏兄一盆冷水泼下来,这么一热一冷你那小心肝就受不了了,大晚上的睡不着就想拉着我出来吹冷风嘛。景睿,我们说苏兄有太多秘密太不坦白,你现在还不是一样,有什么就要说出来啊!我们都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如果连对我都不能坦白,那不是太累了?”言豫津的声音在夜风中悠悠荡荡,似乎说的漫不经心。

萧景睿仍然沉默着,一时间,只有北境的风在呼啸。半晌,萧景睿才慢慢开口:“豫津,今天是我们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

“嗯。”

“我们打了胜仗。”

“嗯。”

“豫津,你说,林殊哥哥他,会看着我们吗?他会不会也像以前一样,在我们最得意最沾沾自喜的时候,却来教训我们,骂我们太笨,这么久才打了一次胜仗还得意的不得了?”

言豫津愣了一下:“……会的吧……”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们都还在,琦妹,林伯伯……尤其……是林殊哥哥。豫津你知道吗,今天看到苏兄穿着那身银袍立于阵前,还有他教训我们的时候,我感觉……就像看到了林殊哥哥……明明知道是那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明明知道根本不可能,豫津,别人都以为我们还年轻,应该早就忘了他们,但是你我都清楚,我们没有忘,这里,就是林殊哥哥曾经征战过的地方,是他曾经用生命守卫的土地……”

言豫津无言看着萧景睿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景睿……你只是,太想他了……”却不知是为何,他的心中隐隐有一丝说不清的奇怪感觉,似乎,很熟悉……

军帐中。

“卫峥,今天我在战场上演的哪几个烈焰阵的变阵你都记下了吗?”梅长苏搁下手中的笔问道。

“记下了。”卫峥应道,说完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梅长苏只一扫就看穿了副将的心思,很耐心的看着他道。

卫峥却显得有些犹豫,好半天才开口:“少帅,你从前不都是亲自来布烈焰阵的吗?现在为什么却让我学这阵法?”

梅长苏眉睫微微一挑,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嘴角甚至带了一丝笑意:“你说为什么?这阵法不交给你交给谁?我可是和蔺晨说好了要和他回琅琊山的,难不成你还要我这样的身子在北境守一辈子?”

“当然不是,”卫峥急急地道,“少帅愿意去休养真是再好不过。”

“那不就行了,”梅长苏淡淡笑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事的话就去休息吧。”

“是”

“啧啧,又骗了一个。”看到卫峥回去了,蔺晨就掀帘进入帐中,笑眯眯地看着梅长苏,“长苏,我今天什么也不打算劝你,只想告诉你,你那两个小朋友又大半夜的坐在那里吹风呢,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被你给刺激过了。”

梅长苏瞟了蔺晨一眼:“蔺大公子最近好像很闲啊,大半夜的跑去偷看别人就是为了过来打趣我?”

“喂,长苏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这两天我哪里有闲啊?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连药材都这么难找,我都好几天没逗飞流了。”蔺晨嘟囔着,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丢给梅长苏,语气很恶劣地道,“不想早死的话就吃了。”

梅长苏一伸手接住药瓶,笑道:“有蔺公子在,我怎么会早死?”

蔺晨白了梅长苏一眼:“真拿你没办法,到现在都不要说吗?你真打算就这么瞒着卫峥他们?你能瞒得了多久?”

梅长苏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理会蔺晨。一个蓝色的影子突然扑进他怀里,梅长苏揉着少年的头发,柔声道:“飞流还没有睡吗?”

“苏哥哥!”

“那好吧,我们都去睡。”说着竟就拉起少年要去睡了,蔺晨在他身后无奈摇头,喃喃道:“长苏啊长苏,我蔺晨素来狂妄,自诩这世上没有人能困得住我,却是只有你,能让我如此相劝……”

第二日。

大梁军营中,气氛微有些凝重。所有重要的将军将尉都聚在中军帐中,一位大渝使臣也在帐中,此时刚刚行完礼准备跟着蒙挚指派的亲兵去休息,等待答复。

“小殊,你真打算独自一人去一趟大渝军营?”遣退了众人,蒙挚有些担忧地问梅长苏。梅长苏却显得很轻松,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当然要去,人家皇子相邀,哪有不去之理?”

“可是,现在是战时,只你一个人去,这太危险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蒙大哥你就放心吧,淳于彦还不至于做那等为人不齿之事。”

“但是……”蒙挚仍然有些不放心。

“好了蒙元帅,国事为重,我一个人的安危算什么?再说,我的能力,你还信不过吗?”梅长苏有些严肃地打断蒙挚。

“……好吧……”考虑良久,蒙挚终于勉强答应下来,梅长苏微微一笑,低头啜饮着杯中的茶。淳于彦,又要见面了吗?

 

次日晨。

今日北境难得的出了太阳,地上的积雪反射着阳光,白的刺眼。空气却没有丝毫温度,北境冷冽的风夹着从各处卷来的碎雪刮过人裸露的皮肤,刮得人生疼。

有两人两骑迎着这朔风向大渝军营的方向行去,正是梅长苏与前日的大渝使臣——淳于彦的一名副将丘战。马背上的梅长苏看了眼走在前面带路的丘战,不自觉地收了收身上的披风,不远处的大渝军营已清晰可见。

“大人,请。”大渝军营已在眼前,走在前面的丘战当先翻身下马,恭敬地伸手对梅长苏做了个“请”的手势。

梅长苏微微一笑,利落地翻身下马,身后的披风倏地一扬,卷起一股风,银甲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比阳光还要耀眼明亮。丘战不禁微微一愣,初见这位难得被二皇子如此重视的对手,他其实是失望的,没想到如此厉害让从未低过头的二皇子都敬上三分的人却是个文弱的书生,而现在,只一眼,他竟有些怔愣。梅长苏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明明是灵秀的容颜,清瘦的身形,月白风清的飘逸气质中却隐隐散发着一股强者的傲然之气,偶尔飞扬的笑容明亮而耀眼,让人捉摸不透,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丘将军,我们可以走了吗?”梅长苏见丘战一直站在原地,微笑着问道

“啊……呃……当然可以,这边请。”丘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收回视线,带着梅长苏向前走去,但那方向却不是帅帐,而是军营后的一处山丘。

大渝军营后的山丘上搭着一处亭子,亭中烧着一个火盆,还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淳于彦正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茶,似乎早已算好了时间。丘战引着梅长苏进入亭中后便行礼退下,只留下梅长苏和淳于彦二人在亭中。

“见过二皇子殿下。”梅长苏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不必。”淳于彦微抬了抬手,眉头微皱似是不太喜欢梅长苏对他如此礼数周全的样子。梅长苏倒也不多客套,微微一笑径直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二皇子真是会挑地方。”梅长苏笑道。这处山丘,正是当年林殊与淳于彦初次交手的地方。

“先生也真好胆量,竟然真的敢单枪匹马来我大渝军营。”淳于彦打量着身边那个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人。

梅长苏放下茶杯:“有何不敢?二皇子你又不会杀了我,况且二皇子既然邀我前来,不就是打算要和谈了吗?”

淳于彦眉睫微跳,却没有多少意外之意,只是紧紧盯着梅长苏,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的叫出那个久违的名字:

“……林,殊”

梅长苏端着茶杯的手微抖了一下,虽已料到淳于彦会看透自己的身份,他却还是有一瞬间无法控制。

“那日在阵前,谢谢你了。”说话的却是梅长苏。

淳于彦当然懂得这话的意思:“你既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自不会说破。我说过,你是我尊重的对手。”

“我只是没想到,我竟会在战场上被我的对手认出来。”梅长苏依然微笑着。

淳于彦闻言朗声笑道:“林殊啊林殊,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淳于彦微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你变了很多,却也一点都没变。”

“不,我的确是变了,梅长苏早已不是林殊了。但只要一日有我在,你们便休想踏入北境半步。”梅长苏起身,展目望向亭外白雪覆盖的山岭和同样白茫茫的天际,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傲气,语气中带着一抹肃杀和决绝之意,“就算是没有了我,也是一样!”

淳于彦闻言却并不以为忤,而是同样起身望向亭外,长叹一声道:“与你为敌,吾之幸,亦吾之悲。林殊,能有你这样的对手,是我之幸。只是此生无缘,你我生于不同的阵营,注定无法成为朋友,此为我之悲。”

“我也一样,能把烈焰阵逼到那般,除淳于彦,也无第二人能做得到。”梅长苏眼中闪过一抹灼灼的光华,“你也是我最尊敬的对手,所以若是战场相遇,我绝不会留情。只是现在,为了大渝,你已经不会再与我战场对决了不是吗?”

“你何以如此肯定?”

“因为再打下去,结局也一定是我胜。而现在想要为了一个早已明了的结局再与我一决高下,对于大渝来说,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梅长苏说的平淡,却字字都透着一股傲气。

“林殊,我果然还是败给你了。”淳于彦望着茫茫的天际,长叹道。

“大渝会主动请和。”

傍晚,如血残阳染红了天际,也染红了北境的白雪,在地上投下浓重的色彩。

曲调幽婉的琴声在天地间回荡,宫羽抱琴坐在军帐中,目中满是忧色。飞流趴在军帐顶上,面色阴沉地看着远方。

“蔺公子,宗主为何还不回来?”

“哎呀,人家谈事情也是需要时间的嘛,长苏的能力你还不知道?”蔺晨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好像漫不经心的答道。

“可是……都一整天了……”

“好了宫羽,”蔺晨截断宫羽的话,猛地把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你就别瞎担心了,长苏不会有事的……弹首轻快些的曲子吧”

一旁的蒙挚也开口道,希望能缓解气氛:“对啊,宫羽姑娘,你就放心吧,小殊他要做的事情,有哪一次不成功的?”

蔺晨闻言却有些不自然的偏了偏头,他总是不喜欢听到蒙挚叫“小殊”。猛地起身,蔺晨大步往帐外走去。

“蔺公子,你去哪里?”

“这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走出军帐,北境冷冽的风就迎面刮来。蔺晨没有停步,一口气走到军营外的一处高地上,举目望着远处的云彩,然后缓缓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用手指摩挲着盒子上的纹路。不知为何,眼睛竟有些发热。他不会担心梅长苏能否从大渝军营回来,只是……回来了,就代表,要结束了。

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微笑,想他蔺晨素来轻狂,觉得被困于情的痴人最是好笑,却不想如今,他竟也变成了自己从前笑过的痴人。

所以现在,他是要笑自己了吗?梅长苏,这世上唯一能真正看得懂蔺晨的笑的人,他的朋友,他蔺晨……唯一的,知己。只是,他救得了梅长苏的命,却救不了林殊的,他能硬拉了梅长苏跟他去琅琊山,却改变不了,也不能改变林殊的选择……

他可以说他从不认识林殊,他的朋友是梅长苏,但他却也知道,自始至终,林殊一直就在梅长苏心里。所以林殊不会允许梅长苏选择自私地去游山玩水,而他,只能亲手把那绝命的毒药给好友服下,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在最后的日子里一天天的,为了这个曾负了他,曾让他在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更差一点害死他的国,一点点耗尽自己的生命。

等死,是什么感觉?而等着自己的朋友死,又是什么感觉?他蔺晨不是圣人,他也不伟大。就算他能看透一切,他狂妄,他潇洒,但他最大的愿望,也就只是帮着自己的朋友实现心愿,然后带让他陪自己去游山玩水,去过狂妄潇洒,无拘无束的自由日子。只是……不可能了。他曾说要陪着梅长苏到最后一日,但他多希望,这样的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一切都要结束,蔺晨还是蔺晨,还是别人眼中风流潇洒总是一脸笑容的翩翩公子,只是他再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蔺晨了……唇边的笑意愈深,却愈苍凉……

“蔺公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却是言豫津。

蔺晨一下子回过神来,忙把手中的盒子放回衣袋中,转身时,脸上便又是一如往常灿烂的笑,让人感觉他刚才的苍凉似乎只是自己的幻觉。

“哎?言公子啊,你找我什么事啊?又有什么问题要问吗?”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公子哥,蔺晨还是一如既往戏虐的语气。

“喂,这里可不是琅琊阁!”言豫津炸毛,上次被蔺晨耍了一次他可是着实郁闷了一段时间,偏偏人家又没说错,所以一肚子的气也只能闷着,却不想蔺晨居然还念念不忘他的糗事。

“哎呀开个玩笑啦,对了今天那个看起来很好脾气的公子哥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啊?”蔺晨看着言豫津炸毛,很及时的岔开话题。

“哦,是我把景睿支开的。”言豫津像开玩笑似地道,“我是有一点奇怪啊所以来问问,那个,为什么黎总管他们好像都和卫将军很熟的样子啊?还有为什么卫将军那么听苏兄的话啊?江左盟和赤焰旧部,有什么关系?”

“哎呀呀,你终于发现了?居然拖到现在,好笨。”蔺晨闻言竟没有什么反应,还是一脸潇洒笑意,甚至还带着些促狭的意味挑了挑眉,让言豫津很是意外。

“那么江左盟到底和赤焰军有什么关系?能冒险窝藏朝廷钦犯十二年的,应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帮派吧?”言豫津很聪明的无视了蔺晨的挑衅,玩笑似的问道,眼底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这是个秘密,我答应了别人不可以说出来。”蔺晨笑得别有深意。

“……那个‘别人’就是苏兄吧?蔺公子,我的另一个问题,苏兄是不是赤焰旧部,他到底是谁,你一定知道的对吧?”言豫津的表情开始认真起来。

蔺晨的心中不觉泛起一丝波澜:“梅长苏当然就是梅长苏,你们看到他是谁他就是谁。”他本可以很轻易的骗过眼前这个年轻公子,但他不想,“我答应了他,就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查好了,放心我也绝不会拦着你。”蔺晨脸上笑容依旧,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悲伤。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帮他骗人。”蔺晨扭头望着远处反射着最后一点暮光的白雪,淡淡道,“你今天来问我这些,恐怕不是因为你自己放不下,而是为了那个萧景睿吧?你担心他又被长苏所伤。”

“是,其实我不在意苏兄他到底是谁,或者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那些恩怨都与我们无关,如果苏兄不愿说出来,我不会去强求,只是我不想看到我最好的朋友因为这些而受伤害。”

蔺晨脸上的笑变得淡淡的:“那么,我也一样。我和长苏不同,虽然他不让我说的事我不会说,但我也不会帮着他去骗人……他的责任,不是我的,我不想看他那副什么都要瞒着的样子,所以我不会阻拦你去查你想查的东西。”

听着这个一直玩世不恭一副风流浪子样的公子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言豫津不由沉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缓缓问出一句:“苏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他是个笨蛋。”

 

话毕,蔺晨沉默,缓缓抬眸,恰好看到即将隐去最后一丝光亮的雪原上,慢慢映出一个影子,一人一马的剪影,在暮光中,隐隐约约,像是个不可捉摸的幻影。

“啊,长苏回来了,这下宫羽不会再弹那凄凄惨惨的曲子了,我可以回去听宫羽弹琴了,言公子,再会~”蔺晨脸上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似乎心情很好,一句话的尾音还在风中飘荡,人就已经飘然而去。

言豫津看着蔺晨的背影,目光复杂。

 

“回来了”军帐内,蔺晨看着刚刚归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的梅长苏,笑眯眯地道。

“嗯”梅长苏看着屋内初蔺晨外的众人都一副如释重负的兴奋样子,无奈的应了一声。

“好了,现在这家伙回来了,大家也可以散了吧?”蔺晨漫不经心的对着屋内那一群人道。

“你们就都不打算问问我结果如何?”梅长苏一副很不满的表情。

“少帅,这还用问吗?问了还不是又要被你捉弄一番,还不如不问。”卫峥嘟囔道。

梅长苏做无奈状叹了口气:“好吧好吧,那我还是直接说吧。”梅长苏顿了一下,微有些兴奋的接着道,“大渝会主动请和。”

大渝会主动请和。这场战事,就要结束了。蔺晨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眼角扫到梅长苏苍白的有些不正常的脸色,心好像突然停跳了一拍。

只是帐中的其他人此时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帐中一片欢欣,卫峥甚至都已经在和蒙挚计划着战事结束后要好好整顿北境的军备。梅长苏看着身周的爱将挚友,心中激荡,却纠结着深深的痛苦,如今心愿已了,再没有什么遗憾,他亦可放心离去,只是……他又如何忍心,再一次离去,再一次让景琰失去挚友,再一次让他们承受痛苦?

如果他们都能忘记林殊,忘记梅长苏,该有多好……

一旁的蔺晨若有所思地看着浅浅微笑着的梅长苏。

 

 

夜深,军帐中烛光摇曳。

“你打算离开吗?”蔺晨看着正伏案写着什么的梅长苏,突然冒出一句。

梅长苏握笔的手微微一抖,但随即便微笑道:“你开什么玩笑,谁说我要走?”

“别装了,我们十三年的交情,你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梅长苏,你连我都要瞒吗?”蔺晨难得的显得有些激动,连语音都在微微颤抖。

“蔺晨……”

“我要和你一起走。”蔺晨打断梅长苏的话,很坚决地道。

“你这又是何苦呢……”梅长苏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我说过要陪你到最后一日,话既出口,我便不会食言。你不想让那群傻瓜看着你死,我却不想让你如愿一个人去死,呵呵,我就是喜欢和你作对。”蔺晨截断梅长苏的话,“事到如今我不会再劝你,所以,你也不要再拦我,你知道我猜得出你会去哪里。”

“……蔺晨,谢谢。”

“不用谢我,反正你这辈子欠我的已经够多的了,一句谢有什么用处?”蔺晨仰起头,潇洒的一挥袖,挡过眼中的晶莹,从怀中掏出那个盒子,递到梅长苏眼前,一字一顿的道,“记着,你欠我的,林殊,你欠我一个朋友和一个承诺。”

“这是……”梅长苏有些犹疑地接过那个盒子,打开,却突然怔住,手中的盒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白得透明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拂过盒中的事物,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泪珠滚落,落在盒中晕开一片独特的花纹,那是……赤焰军的云纹!

两枚手环,静静躺在盒中,环上的花纹虽经历了十三年前那场浩劫,却依然清晰可见,白铁寒光穿透了烛光的昏黄,当年赤焰军中最受人爱戴和引人瞩目的两个名字,仿佛还带着主人的气息,一个沉稳大气,一个明亮张扬,于是当年浸透了岁月的画面,就这样被猛地掀起一角……梅长苏只觉得心中一片激荡,喉中仿佛堵着些什么,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其实当年你那个手环是早就找到了的,林帅的后来也找回来了,只是我一直不想给你,因为梅长苏不需要也不能要那些东西……只是现在,我必须把它们交给林殊。”蔺晨转过身去,“我一直说我只有个朋友叫梅长苏而不认识林殊,却不得不承认,梅长苏,一直就都是林殊。”蔺晨语音渐低,“我宁愿,我的知己,只是梅长苏,江左盟宗主,梅长苏……”说话间,蔺晨已掀开帐帘,走了出去。帐外风雪凄寒,刮过脸颊,冰凉生疼。

昏黄的灯光中,林殊紧紧握着手中的盒子,用力到指节泛白。视线模糊,脸上却带着笑容。恍然间,十三年前的那个少年,依旧明亮耀眼。原来梅长苏和林殊,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景琰,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当为我们两个人活着。”

“景琰,再见……”

梦中的声音,那样悲伤……

“小殊!”萧景琰猛地从梦中惊醒,身上已是一片冷汗。这才惊觉窗外已微微透着亮光,而他竟伏在桌上睡着了,手边还放着前一天从北境传回的战报。他在晚上处理公文时一向不喜欢有人服侍,此时偌大的殿中竟是一片寂静。端起手边已然冷掉的茶喝了一口,萧景琰才觉得稍稍安定了些却仍然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小殊……”萧景琰抚着桌上那封令人振奋的战报,抬眸望向窗边那副按着靖王府里林殊常坐的位置而布置的桌椅,待到大渝请和的文书发来,最多再有十天,林殊就可以回金陵了,他是应该开心的啊,却又为什么如此不安呢?萧景琰摇摇头,努力驱散心中的不安,却愈加烦乱起来,他不明白这样的不安从何而来,只是,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

北境。

冷冽的寒风在帐外呼啸,帐内却是一片暖意融融,火盆中上下跃动的火焰不断散发着热量。只是即便如此,梅长苏还是在银甲外裹了厚厚的披风,伏案写着些什么,两道清秀的眉微微蹙着。

这两日北境局势渐稳,梅长苏又在军营外布了阵,已不需担心敌袭。只是,着北境的日常防务,军备和军队素质还是差得远啊。如此又怎能保证下一个十三年后大渝不会卷土重来?到时,又当怎样……

帐帘微微一动,一股并不强烈的冷风吹进帐中,蔺晨缓步走入帐中,在火盆边烤着,等着身上的寒气散去。

“我已经把你的信交给宫羽,说服她提前启程先回廊州去。黎纲他们待大军班师后可自由选择去留,不过他们都说要回廊州……现在你就只要安抚好了你那帮部下和太子,我们便可以放心走了。”

“多谢蔺大公子啦”梅长苏抬头对蔺晨笑道。

蔺晨很聪明得没有接话,避免了又一次被耍的悲剧。白了一眼梅长苏清浅的笑意,眼光扫到桌上已摞了厚厚一沓的纸张,阴阳怪气地道:“长苏你这是打算写本书吗?记得到时候要送一本给琅琊阁啊~”

“是是是,蔺大公子。哪本书能逃过你琅琊阁的藏书楼?”梅长苏无奈地抬起手,一边的飞流正趴在桌上,拿了梅长苏的一支笔在白纸在上画画。

“三日后,待大渝的求和文书到了金陵,我们便离开吧。”沉默片刻,环视着熟悉的军帐,梅长苏缓缓道。

“黎总管”军帐外,刚从梅长苏的军帐那边要走回自己帐中的黎纲忽然被一人叫住。

“言公子?”

 

雪地中,言豫津笑嘻嘻地朝着黎纲挥了挥手,行至黎纲身边,依旧似是漫不经心地道:“黎总管,你们江左盟,和赤焰军是什么关系?”

饶是黎纲多年主事,沉稳冷静,也不由得面色一紧,呼吸似乎微微一顿,停了片刻,才又笑起来:“言公子何出此言?我江左盟只是一个江湖帮派,又怎会与赤焰军扯上关系?”

 “真的吗?那么为什么你们大家都像是和卫峥将军很熟悉的样子?为什么你们都对北境战场这么了解?”然而言豫津却注意到了黎纲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心中一动,面上却仍是笑嘻嘻的,“失踪了十三年的那些赤焰旧部,为何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如此轻易的就全数召回?黎总管,你告诉我实话,苏兄翻赤焰案,到底是太子授意,还是早有准备?”

黎纲的面色凝重起来:“言公子,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些,但我们江左盟确实和赤焰军毫无关系。赤焰案的真象本是清清白白的,因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想而使之变为一桩疑点重重的悬案,非我所愿,相信也非公子所愿,所以还请言公子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

“不,我并没有打算要对旁人说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言豫津的神情终于认真起来,“我不认为我是完全的局外人……十三年前的那场浩劫中,我也失去了我最敬爱的哥哥……现在我最好的朋友又被卷入其中,我必须要弄清真相,为了我,也为了我的朋友。”

“言公子,萧公子的事,宗主也是情非得已,并非存心相害。我家宗主也有他的苦衷,那些事太久远也太复杂,你又何苦如此强求……”

“我只想知道,苏兄到底是谁?梅长苏,到底是谁?”

“言公子……”

“黎总管,他到底是谁?”言豫津再次打断黎纲,目光灼灼地望着黎纲。

两次被打断,黎纲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垂下眼帘。不知为什么,经过了十三年,早已沉静下来,甚至已经能够习惯的改口叫出“宗主”的他,此刻却不想再瞒下去。再次抬眸望向言豫津,黎纲眸中的神色复杂:

“卫将军叫宗主……少帅。”

卫将军叫宗主……少帅。

沉默。一时间,只有北境的风,发出阵阵呜咽。

一瞬间,此前所有的疑问和不解,都找到了答案,只是……

言豫津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曾有过无数种假设,无数种猜想,却从来不敢相信。

他不能想象,少时模糊而又清晰的记忆中那个飞扬明亮,总是欺负他但其实处处照顾着他教导着他的林殊哥哥,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眼前总是脸色苍白,深不见底的苏兄。

曾经的记忆飞快地苏醒过来,那个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的哥哥的身影,再次变得生动起来,却又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对林殊哥哥的敬仰,从来都没有变过,即使是此时。只是,为什么要骗他们?

纵使他曾救了自己的父亲,他为了这国而重披战甲,以病弱之躯征战沙场。

他却也忘不掉,梅长苏,确实曾伤害了他最好的朋友,那个和他一样敬仰着林殊的景睿,林殊夸作最乖的景睿。这是林殊哥哥,绝对不会做的。

他希望林殊哥哥活着,只是当见到如此的一个林殊……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原来,当他们都想念着他,为他而心伤的时候,那个人,竟是全然不在意的吗?

林殊哥哥,你,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哥哥?

一缕微笑缓缓浮上言豫津的嘴角:“我知道了。黎总管,谢谢。”说罢转身,离去,衣襟在北境的寒风中没有方向地飘飞着。

黎纲在他的身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他们,都需要面对。只是,宗主……少帅,告诉他吧,这一次,不要再独自承受了…… 

 

“豫津?你怎么了?”看着掀帘进来,神色有些怪异的言豫津,坐在桌前的梅长苏有些疑惑的搁下笔问道。

言豫津望着眼前浅笑温雅的人,竟有些恍然。他无法想象,猜不透的苏兄,竟然和自己最敬的哥哥,最仰慕的兄长,记忆中最飞扬明亮最爱捉弄人的少年,是同一人。

震惊和迷惘中来找他,明明有满腹的疑惑和质问,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半晌,言豫津才有些僵硬的开口:

“苏兄……林殊哥哥……” 

梅长苏的心随着这句话猛地一抽,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

“没错,我都知道了,”叫出那一句,言豫津反而有了些勇气,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苏兄,林殊哥哥……呵……你藏得可真好,我们都被你骗了……两年,两年……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被骗了……林殊哥哥,为什么?我们在那个小县城里初见,我们同回金陵……之前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梅长苏的面色愈加苍白,心中一阵抽痛。景睿和豫津,他曾经最喜欢的两个孩子啊……梅长苏确是为了达到目的才接近他们,但林殊……却也一直,是真心相待。在林殊心中,他们,都还是当年,那两个需要他护着,需要他教导的笨小孩,伤害景睿的时候,他的心,也是一样的痛啊……虽然一直有意疏远他们,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话会从豫津口中问出……既然如此,他们,总是要变得坚强的……

虽然心中翻滚,梅长苏的面上却渐渐平静下来,苍白的脸上微微浮起一缕清浅的笑意,语声淡淡:

“没错,那些……都是我早就计划好的”

“豫津,不要再执着了,林殊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早已不是你们记忆中的林殊哥哥,我是江左盟宗主,梅长苏。”

他是江左盟宗主,梅长苏,不是林殊。曾经那个被敬仰被崇拜的哥哥已经死了,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这一点,梅长苏要让言豫津明白。

既然最后一定要离开,不如就离开的决绝些,不给他们留下念想,没有思念,就不会痛苦……

那些都是假的

曾经的林殊,已经死了……

笑容在言豫津的脸上凝固,他曾有过无数种设想,他甚至为林殊想好了解释之词,却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轻易的承认。他无法相信,然而亲耳听到的事实,无法否认。

“为什么……”言豫津终于再笑不出来,心中那个明亮的少年,那个他一直追随着的背影,那一点点还固执着的希望,被这一句话,狠狠的打碎,“为什么?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景睿……还有我,有多么崇拜,有多么敬你?即使是现在,景睿还是那么依赖梅长苏,那么尊敬你,把你当成朋友,当成兄长……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我们如此真心相待,你却把我们当做什么?”

眼前不由自主地模糊起来,言豫津后退着,滚烫的泪珠滚落,在地毯上晕成一片。

“豫津”梅长苏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似乎想要走向言豫津,却又没有向前:“我不值得你们如此,当年我对你们也不好的,总是嫌你们烦,还曾经把你绑在树上……”

“够了”言豫津猛地打断梅长苏,终于控制不住转身冲出军帐。

望着言豫津的背影,梅长苏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忙用手帕捂住嘴,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再次移开手帕时,雪白的帕子上已是一片刺目的殷红。

“唉……”帐外,蔺晨望着一片白茫茫的天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入夜。

北境的风,冷得刺骨,而天上的星却闪亮,地上的积雪映着星光,显得愈发晶莹。军营外,两人两马在月光下并肩缓行。

萧景睿扭头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难得没有笑的言豫津,张了张口,却再一次欲言又止。他不知道好友为何如此反常,却看出他此刻是不想回答什么的。

言豫津目光有些涣散地望向前方,感受着风拂过脸颊的寒冷。半天的时间,他已平静了许多,却仍心事纷杂,不免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他无法否认,白天听到的事实,却仍旧无法相信。似乎心底某处总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着:不是那样的,你看到的,不是真相。他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他现在,不是应该怨那个人,很那个人的吗?却为何,一忆及过去种种,他总还是会想,白天那个不是真正的林殊哥哥,林殊哥哥是不会变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却又毫无理由的相信着自己的感觉……还有景睿,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景睿是比他更感性的,言豫津无法想象,这样的真相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震动……

“景睿,你想不相信,人是会变的,会变得,面目全非……”

“什么?”萧景睿疑惑地转头。

“呃,没,没什么。”言豫津猛然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恍惚中竟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忙掩饰着。

看着好友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言豫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常,马上换上一副灿烂的笑脸:“景睿你发什么呆?快跟我去赛马。”

萧景睿见好友恢复正常,稍稍放心了些,眸中虽仍有担忧,嘴上却不甘示弱:“明明是你在发呆,怎么反倒赖在我身上?赛马就赛马,谁怕谁啊?到时候输了你别耍赖就成。”也不管这深夜赛马有多么怪异,便拉拉言豫津,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好啊”言豫津也随后赶上,纵马在暗夜中飞奔,让北境的风吹散心中郁结的心事。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件事太令人震惊也太令人难以置信,还是等他完全弄清楚想明白了,再告诉景睿吧。

而此夜,梅长苏的帐中,似乎一切如常。

 

此后的两日,梅长苏总是在帐中写些什么东西,有时也去看看军队的训练情况,也并未显出什么反常,只是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监军,这是整理出的的阵亡将士名册。”言豫津别别扭扭的叫着不习惯的称呼,有些不自然的递过手中的名册。若不是蔺晨那家伙直接把名册塞进他手中转身就走,他是不会进这帐中的。

“好,有劳了。”梅长苏依然如常,淡淡接过名册,翻开来一个个看过上面的名字,表情渐渐凝重,似乎在追念着那些曾经鲜活,却为了大梁永远沉睡在了北境的身影。

言豫津看着梅长苏清朗却消瘦的侧脸,蓦然间竟有些恍惚。记忆中的林殊哥哥,有一张充满英气,总是神采奕奕的脸;而梅长苏的脸却灵秀温文,总带着病态的苍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言豫津突然一惊,猛地意识到,前日里他得知梅长苏竟然就是林殊的时候,只想到梅长苏做过的种种,只想到了景睿,却未想到,林殊和梅长苏,那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豫津?”

“啊?”

“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言豫津回过神来,看到梅长苏疑惑而又带着些关切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如果监军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告退了。”说完也不等梅长苏回答,便转身出帐。梅长苏有些无奈的看着一动后复又平静下来的帐帘,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豫津啊,还是无法放下吗?

走在塞外的寒风中,言豫津思绪纷乱。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彻底?对于十三年前的那件旧事,他已记忆不清,他只知道,那一年,死了好多人,每一天,一个个曾经与自己亲密的人永远的消失在那深深宫墙中,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他的父亲便一天天沉醉于求仙问道,再不理政事……谢玉的那份手书,他没有看到,但是听景睿的叙述和内廷司传出的审判结果,他也大致了解了当年的真相。七万忠魂,却背着叛国之罪,一夕湮灭,当时只是震撼不平,此时他却忽然意识到,身在其中的林殊,曾经历的,是怎样的残忍?

脑中又闪过那苍白的面容,言豫津忽然打了个寒战,他终于明白,梅长苏,究竟与他们不同在什么地方。背负了七万忠魂,背负了如此冤情的林殊,自己,本是没有资格去怨怪他的吧。林殊哥哥,永远都是他仰望的身影,正如他对景睿说过的,不管是梅长苏,还是林殊,都没有责任要如他们待他一般地待他们,他还有自己的使命,他们,是不同的人。

三月来的点滴,战场上梅长苏异常明亮的眼神,那有如神助般完美到极点的排布,那精妙的阵法,那银白色的身影……那才是真正的梅长苏,真正的林殊吗?原来,他竟从未变过么?那么,该原谅了吧。

又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是否“原谅”。

言豫津望着苍茫的天际,忽然觉得,心中虽还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却是敞亮了许多,他仿佛看到,天边映出一个明亮的身影,永远只能仰望的身影,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金陵,太子东宫。

“参见太子殿下。”中气十足的声音。殿中的言阙,整个人透着一股威严雍容的气度,虽已是鬓生华发,却不显得老迈,反而神采奕奕,让人仿佛能从那已生皱纹的脸上,窥见他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

“言卿不必多礼。”萧景琰似乎心情很是不错,笑着扶住要拜下的言阙,示意他坐下说话。

“言卿,你来得正好,我刚刚还在翻看北境传回的战报,你也来看看吧。”坐定,萧景琰笑着递给言阙一本颇厚的折子,道“此次北境战事大捷,传回的战报中多次提起作战中不乏英勇的年轻军官,豫津和景睿也在其列。如今大渝的请和文书不日就能发到,待大军班师,必要论功行赏,大力提拔人才。言卿此次可不能再说豫津不成器了。”

“哪里哪里,他那不过是点小聪明罢了,还差得远呢,以后还需多加磨练才是。”言阙翻着折子摇头道,面上却隐隐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骄傲,萧景琰看他这副样子,唇边的笑意又不自觉的深了几分。只是一句话毕,言阙却突然顿了顿,面色微微凝重了些,道:“殿下,实不相瞒,老臣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这大军班师后的封赏之事。”

“殿下,不知大军班师后,您打算如何安置那位破格任命的梅监军?”

萧景琰一怔,似是未料到言阙会问这样的问题,片刻后才道:“自然是论功行赏。战报上写的明白,此次多亏了梅监军用兵如神,又心思缜密,才能如此顺利地平定北境战乱。梅监军本就有国士之才,如今又立下如此大功,自当重赏重用。”萧景琰只道之前林殊不愿留在京城是因为身份暧昧,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他又立了军功,就算不能恢复身份也无碍他留在京城帮助自己。如此想着,便擅自替林殊做了决定。

“殿下,老臣以为不可。”言阙面色愈加凝重,竟直接站起身道。

“为何?”萧景琰的语气有些疾厉起来,他从未想过,竟会有人反对他重用战场归来的林殊,“梅监军之大功,大家都有目共睹,受赏本是应该,又有何不可?”

“殿下,”言阙面不改色,“自从殿下入主东宫,便对苏哲颇为倚重,此次又破格任命他为监军,纵然他确实精于兵法,立下军功,朝中一些大臣也已有微词。更何况……”言阙话至此处,突然顿了顿。

“更何况什么?”萧景琰此时的面色已是阴沉,握着茶杯的手用力到指节有些发白。“已有微词”,原来自己的好友,耗尽了心血,换来的,竟是这么个结果么?

言阙敛衣下拜,肃然道:“殿下恕罪,老臣心知如此说实是不妥,却不得不说,那梅长苏虽确有惊世之才,却太过心思深沉,城府极深,让人无法看透他的真实想法,留在朝中便是危险。更何况他一向算无遗漏,何曾使自己落于不利的境地?此次却不惜以一介文人之身远征北境苦寒之地,如此反常,又怎知不是另有目的?殿下,以老臣之见,梅长苏,只可重赏,却不可重用……”

“够了言侯,小……苏先生不会,他根本就不想要什么财富地位!”萧景琰的脸色黑的可怕,手中的茶杯被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粉末。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林殊会那样在意天下人的评价,明明付出了那样多啊,到头来,却是背负着一身的质疑……有那么一瞬间,萧景琰都几乎要把林殊曾付出过的全都说出来,幸而他还记得林殊曾经的嘱托,最终话未出口,心中却是愈加难受……

“言卿,起来吧……”半晌,萧景琰却只是叹了口气,压抑着胸中的激荡,扶起言阙,却没有注意到言阙微变的神色,“苏先生并非一般谋士,他……不是计较利益之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萧景琰的唇倔强地抿着,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都明白。不管小殊怎么说……

 

“蒙大哥。”

听到叫唤,蒙挚抬头,恰看到一袭银甲的梅长苏掀帘进来。

“小殊?你来得正好。”蒙挚显得很是高兴,“金陵已传来消息,大渝的求和文书已经安全送到,我们不日便可班师回朝了。”

梅长苏也显露出一丝笑意,“是啊,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了。”

蒙挚笑道,“待回到金陵,你也可以和太子好好叙叙旧。之前朝局纷乱,你们见了面只能谈国事。现在诸事都安定下来了,大家总可以放开一些。我还很是怀念从前金陵中有你们胡闹的日子呢。”

梅长苏闻言却是微怔了一下:“蒙大哥,我今天来就是要同你告别的,我不会随军回金陵了。明天早上就和蔺晨离开。”

“你说什么?”蒙挚吓了一跳,“小殊,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为什么要走?”

梅长苏笑道:“我本来就和蔺晨约定好了,翻案之后就陪他南下去游山玩水。不料北境突然出了事,我们的计划才被耽搁了,蔺大公子为此还很是抱怨了我一番呢。现在战事已经结束,我们当然是按照原计划南下去玩了。”

“这样啊。这样也好,你确实该歇歇了。先前还担心你不肯走呢,现在我倒放心些。”蒙挚闻言,松了口气笑道,却仍有些疑惑,“可是你不回京见见太子再走吗?这样就走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蔺晨说回金陵一趟太慢了,会赶不上赏梅开盛景的。而且,以我现在的身份,总过是不能长久留在金陵,更不能参与朝政的,与其回去让景琰为难,倒不如早些走。免得那头水牛又倔起来,我都拿他没办法。”梅长苏说着,眸中闪过一丝悲伤。

蒙挚见状也叹了口气,不觉有些伤感。梅长苏却突然笑起来,拿出颇厚的一叠信交给蒙挚:“蒙大哥,这是我给景琰的信,军队的整顿方案和改革朝政的建议都写在里面了,麻烦你带给景琰。“

“好,”蒙挚接过信,又问道,“小殊,这次走会带着黎总管他们一起的吧?”

梅长苏微怔了一下,才道:“不了,江左盟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呢,我也不喜欢被人跟着,让他们回廊州去就好。”

“那飞流呢?”

“飞流还小,还要练功。我已经让他跟着宫羽回廊州去了,等我们到了南方再去接他。”

“这么说就只有你和蔺公子?”蒙挚有些吃惊,“这怎么行?”

梅长苏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怎么不行?蔺晨武功医术都还说得过去,我们是去玩又不是去打架,带着他就够了。”

蒙挚不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的看了梅长苏一眼,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那你要记得常寄信到金陵来才好。玩过一圈了就回金陵来看看。”

“那是自然。”梅长苏笑道,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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